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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文轩捏着果子,看着不远处临时搭建的矮棚子发呆,直到瞧见领着一大帮小娃娃咿咿呀呀读书的锦华看过来,方才故作漫不经心的扭过脸。来回了几次,发现小娘们儿压根没正眼瞧他,颇不是滋味的摸了摸身上已经结疤的伤口,唉的叹了口气。
他心里面很焦躁,一方面是因为锦华在村里干上了教书先生的活计,把他孤零零的扔给了阿吉。二是怕小军阀同穆少秋联手。来神农架的这一路他大有注意,穆少秋对他与贺榕不偏不倚,皆示好以对。
表面看或许觉得没什么,会认为穆少秋是个老好人,实际上,道上干事情最怕的就是这种老好人,要么穆少秋是傻,要么是他在布一场大局。
将手上的果子在衣服上蹭了蹭,嘎吱一口咬了一大嘴,心里头盘算来盘算去实在没什么兴味,四顾将村子打量了几眼,这是最普通不过的小村子,散散落落几户人家,低矮的墙,虫爬似的安置在灰褐色的泥土上,村子外围全是绿树,阡陌穿插其中,构筑了村民的口粮来源。与其他村落相比,并无特别之处。
眯着眼,高文轩又看了看头顶上白茫一片的天色,寻思着村子里实在不能再待下去了。实际上关于要不要离开的事情他两天前就与锦华商量过,小娘们儿的态度并不明确。
啃完了手头的果子,高文轩下意识抬手去拿下一个,手指头摸了一圈摸到了一个光溜溜的青瓷盘,扯着嗓子不愉快的吆喝:“阿吉,阿吉!”
隐约中听见高文轩的声音,锦华拿着石笔的手顿了顿。飞快的在石板上写下最后一道数学题,让这些个萝卜头们拿树杈子自己写,脚步匆匆往树荫下高文轩的方向赶。
阿吉今天要去采药,没空料理高文轩,清早临走前知会了她。
“呦,这不是荣大先生,可是个大忙人。怎么想着来看我这个病人了。”刚走过去。便听见了高文轩阴阳怪气儿说话声。
气儿不打一处来,锦华并不想同他一般见识,低低的喝道:“高文轩你够了。学生们还在上课呢,今天阿吉去采药了,没空照顾你,你瞧见了。我也没什么空闲。”
“我渴了。”
“渴了就自个儿倒水去。”锦华瞪了他一眼。
“我后背疼。”高文轩闭上了眼睛,显得很痛苦。
“后背疼?”锦华有些狐疑。猜是他唬人的把戏,冷笑了一声:“呵,别装了。”
高文轩是真的后背疼,虽然他有想要唬她的打算。但后背却突然火辣辣的疼了起来,灼烧感非常强烈,他全身都因为这痛而变得汗津津。但碍于脸面,他还是捏紧了拳头。尽量不让自己叫出来。
见高文轩没有说话,锦华以为是他被自己堵得说不出来话,横了他一眼,进屋为他倒了杯水,重重的磕在了小桌上,又毫不犹豫的扭身朝棚子里去。
萝卜头们蹲在地上手上捏着树杈子冥思苦想,锦华看了着石板上的自己的板书,又瞧了瞧小萝卜头似的学生们,她从前读书时以为读书上学是她的固有权利,事实上,在村里长大的孩子是很少能有读书的机会,阿吉是因为父亲行医卖药攒下的余钱才堪堪读书,每年学校里的各种缴费让家里人头大的很,在村子里教书是阿吉的愿望,锦华之所以答应阿吉讲几天学,是因为阿吉拒绝了她的钞票。
这一点,锦华有些想不通,明明阿吉是需要钱的,可他还是拒绝了,让她给他讲英语,给村里的孩子们教些基础的知识。
“先生,这道题我算出来了。”瞧见一个小男孩举手,锦华快步走了过去。小男孩的脸上脏兮兮,晶亮亮的眼睛里含着期许,还有一丝怯怯。
弯腰看着泥土上扭曲的数字,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发,锦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小男孩写一加一等于三。
“为什么等于三呢?”
小男孩没有说话,他旁边的另一个小男孩抢着回答道:“因为他爸爸和他妈妈加起来,他们家里一共是三口人。”
听着孩子的童言无忌,锦华有些哭笑不得,这时候,小男孩问她:“先生,为什么一加一等于二呢?”
“一加一本来就等于二啊。”想了想,锦华觉得自己的说法太笼统,就同他举例子:“我给你一颗糖,他给你一颗糖,你一共有几颗糖呢?”
小男孩指着他旁边的瘦个儿摇头:“他是不会给我糖的,他爹出去山里就没有回来了,他娘是不会给他买水果糖的,他娘生病了,没有钱给他买糖吃。”
瘦瘦的小男孩眼睛里掉了泪,他捏着小小的拳头,含着泪花看向大山,眼中是一片茫然。
锦华说不上来为什么会有所触动,她只是觉得这么些年,她所拿所得都太过于心安理得。她是荣家的小公主,从小含着金钥匙长大,不知晓人间疾苦。漂亮衣服,精美的食物,华贵的珠宝,好像全世界都该围着她转。读书时她想的是穿怎样的衣服好在众人面前的大出风头,荣家出事的时候,她还是尽力的维持着面子上的自尊心。到后来的一步步选择......这么一瞬间,她真切的想到了小狗蛋,想到了穆叔,想到了高宽的那一番话。
是她错了吗?
“高先生?!高先生!!!”阿吉的声音中止了锦华的思绪,她扭头看过去,发现原本大摇大摆坐在树荫下的高文轩僵挺着身子倒在了地上。
几乎像箭一般冲了出去,锦华看着眼前的一幕大惊失色——高文轩全身发红,两眼紧闭,除了口吐白沫,没有任何反应。
“阿吉,他这是怎么了?!”
阿吉摇摇头。迟疑了片刻,一把掀开了高文轩的衣服,高文轩的后背上结疤已掉,看上去并非自行脱落,而是被一条条黑虫顶落。
那些虫子通体乌黑,外形有些像蚂蝗,但比蚂蝗身上多长了绒毛。生有两只触角。看起来非常可怖。
饶是锦华玩了三年的蛊虫,但当她看见这些虫子从高文轩的后背爬出,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阿吉。这是怎么回事!”
阿吉看着高文轩的后背愣神,听见她的声音又抬起头看过来,他的肩膀在打颤,突然向后退去。哇的一声吐出了一片污物。
“不就是几条虫子!”她心里发起狠来,仗着自己不怕虫子。伸手就朝高文轩的后背抓去,见阿吉傻愣愣的瞧着,厉声道:“站着干什么,快给我拿罐子!”
阿吉跑前跑后。手忙脚乱的拿过来一个小瓦罐,锦华忍着恶心将这些虫子从高文轩的背上抓了下来,虫子搅和在高文轩的皮肉里看起来相当的恶心。而他皮肉又渗出血水,结疤软软的。不过一会儿就变成了一个血人。
那些没有掉落的血痂,锦华狠着心给他扯了下来,血痂下,无一例外都是虫子,一点点将虫子夹出来,他那后背几乎成了莲蓬的模样,看的阿吉一个劲儿恶心。
高文轩被疼醒了,他趴在锦华怀里喘着粗气,看着锦华皱着脸,居然笑了:“我他娘的就知道你这娘们儿狠心!”
“少贫嘴!”她是讨厌他的,但看到他的笑容突然就想到了高宽,他们的面容相似,笑容相似,他们两个人,乍就在记忆中重合了。
身体不由自主的发颤,眼睛不由自主的紧随他,手掌不由自主的堵住了他的嘴唇。
高文轩被看得不自在,一手拍开了她,嚷嚷道:“你这是什么眼神,老子身子骨好着呢,哎!你那手是不是刚抓过虫子!”
莫名的红了眼圈,虽然觉得自己问的话矫情,还是不自觉的开口:“疼吗?”
“疼。真疼。”高文轩又笑。
“阿吉,拿止血药、酒精和绷带过来。”
阿吉听她使唤,快步跑了过来,抓了抓头皮,实诚道:“没有酒精,只有半瓶酒。”
锦华叹了口气,看着高文轩的伤口又道:“都拿过来吧。”
阿吉将白酒和绷带递了过去,锦华看着高文轩,咬开了瓶盖直接浇了上去。
高文轩疼的嗷嗷叫,眼泪都快疼出来了,心道这娘们儿就是个心狠手辣的,他方才瞧见她的柔情百转?那是看花了眼!
“你这恶毒的娘们!”
“哦?我怎么恶毒了,你说说看。”将止血药给高文轩洒了上去,绷带缠紧,锦华没有心思再同他白话,按高文轩的这种状况必须要去县城里的医院,她方才用酒消毒不知道会不会刺激他的伤口。
她一问,高文轩倒不说话了,定定的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又像小孩子置气一般扭过了脸
“阿吉,我把钱付给你,你先帮我找一辆去县城的车,不管什么车,牛车,马车都好。帮我在车上铺一层被褥,找到车我们就走,越快越好。”
阿吉知道事情紧急也不耽搁,抓了锦华递过来的钞票拔腿就跑,锦华同高文轩大眼瞪小眼,看了有一多时,又听他问道:“神农架怎么办,你不是和穆少秋来找东西的?”
“恩,你觉得我该怎么办?”神农架的事情她近些日子一直在思虑,穆少秋要的无非是往生蛊,贺榕和媛媛同她是一样的,求得是东皇钟的碎片,这样的话,只要贺榕没有拿到东皇钟碎片一切都好说,既然不能同他们一起去寻找往生蛊,那杀人越货她也是做得的。
“让阿吉带着你去找他们,我自己可以......”
“放屁!你别老自个逞能,我让你放枪后就跑,你逞什么英雄?你那伤是自找的,别又推我身上,我比你有良心的多,要不早把你扔山上了。”
高文轩看她跟竹筒倒豆子似得噼里啪啦骂了一通,晓得她是将心里的火发泄了出来,默默地看着她,等她不说了,捏住了她的手:“我知道你是有良心的。”
“得了吧你,要不是看你是高家人,我才懒得理你呢。”
高文轩心里不大高兴,他脑子里首先想到了高宽那个小杂种,捏紧了手指,脸上的表情越发的和蔼可亲:“真是谢谢荣小姐了。”
锦华摆了摆手:“不用谢。以后你没事儿别招惹我就成。”
高文轩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他对待女人,骨子里向来是高高在上,少有不痴迷他的女人,也少有不爱慕他的女人,可这样的他居然会栽在她的手中,他在她面前已经如此卑微了,可还是抵不过一个死去的人。
荣锦华啊荣锦华,你是真的看不懂吗?还是你就这样心硬如铁?
高文轩不肯在她面前再露出丑态,忍着疼痛从她怀里挣脱,站直了身子,尽力控制两条胳膊,在痛楚中,体体面面,整整齐齐的穿上了衬衫,他在此时又变成了步步谋划,披沥暗夜的高家二爷。
阿吉没多时便回来了,回来时驾着一辆牛车,牛是老牛,车是破车,但锦华顾不了太多,指挥着阿吉铺了一层褥子,当她准备和阿吉一起把高文轩抬上去的时候,高文轩却拒绝了。
高文轩高姿态的看着牛车,直言拒绝:“我不去!”
锦华真是拿他没辙,索性使出了杀手锏,拿眼神指挥着阿吉,趁着他不备,一手刀将他劈昏了。
同阿吉将他抬上车板后,全身一点劲儿都使不出来,真心累,瘫软的坐到了他的身边。
阿吉看了过来,同情似得笑了笑。锦华咧了咧嘴角,当是报以微笑,同时抽出了几张钞票递了过去:“阿吉,谢谢你了。”
看了看钞票,这一次阿吉没有拒绝,接过后塞进了随身的小包里,手臂微扬,鞭子准确无误的打在了老牛身上。
看着渐远的青山,锦华默然良久,终而脸色毅然的扭过来脸,她的嘴角上勾起一抹决然的笑意。无论何时,她做出的每一个选择从来都不会后悔。
这一次,亦,不悔。
青山之上,流云寂寞俯瞰,青山之下,牛车孤独前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