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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霨再次觉得,自己仿佛是在茫茫的黑色原野上奔跑。整个世界空荡荡的,让人倍感孤独、漫无目标、不知所归。
拼命奔跑的时候,四周忽然腾起了炽热的火焰,摇摆不定的火苗狞笑着,点燃了一望无际的原野,整个世界顿时变成了无边的修罗地狱。
在肆虐的火焰之中,遥遥传来了“王霨!救救我!”的呼喊声。
王霨不用仔细分辨,就知道这是来自小雨的呼唤。
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王霨心中且喜且惊,喜的是这个世界终于不再空虚,自己依然保留着拥有深爱之人的机会;惊的是,深爱的人也处于危险之中,自己仍然有可能痛失珍爱。
这种感觉,仿佛溺水的人在拼命挣扎的时候,忽然惊喜于手里抓住了些东西,却又迅疾发现,自己抓到手的不过是根细微的稻草。
“小雨!小雨!”王霨疯狂呐喊着、奔跑着,心脏激荡如羯鼓,血液沸腾如燃烧。
终于,在一片燃烧的灯楼废墟之中,王霨寻找到了那倒在血泊里的熟悉身影。
王霨不顾灼热的火焰和呛人的烟尘,一把抱起了她,将不省人事的爱人抱在了怀里,希望用自己的心房和体温将她唤醒。
可抱起之后仔细端详才发现,自己怀里的人并不是日思梦想的小雨。
这张脸虽然酷似小雨,可认真分辨,还是会发现细微的不同之处。
这是谁?王霨心里满是疑问。忽然心念一动,如海的意识和记忆压迫而来,让他感到头疼欲裂。
“霄云,这不是小雨,这是阿史那霄云!”王霨忽然明白了过来:“小雨在另外的世界应该活的好好的,是我遭遇打劫身亡,倒在血泊里的人其实应该是我,那种伤心欲绝的心痛应该是小雨失去我之后的心境吧。而我在火海里拼命寻找的人则是小雨投射到这个世界的影子——阿史那霄云。”
一念通达之后,整个世界忽然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残破的废墟如同时光倒流一样,逐渐变回灯火繁盛、琳琅满目的巨型灯楼;熊熊的火焰如同被铁扇公主的芭蕉扇扇过了一般,迅速钻回了大地之中;而空旷无边的原野上,城墙、市场、宽街等诸多华丽、巍峨的唐式建筑缓缓升起……
整个场景有点像电影《盗梦空间》里构筑梦境的过程,也有点类似美剧《冰与火之歌》的片头。
想到《盗梦空间》,王霨猛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床上,一切幻影和梦境都在此刻完全消退,眼前唯有一片漆黑。
“会不会此刻我正身处托克马克死的某个医院之中呢?之前关于碎叶大战、庭州火灾的种种都只是南柯一梦呢?”王霨心里还残留一丝丝幻想,他抬起沉重的胳膊,伸手想在床头墙壁上寻找电源开关。
一缕烛光忽然亮起,空气中有股幽幽的香草味悄然蔓延。
“小郎君,你醒了!”王霨耳边传来了阿伊腾格娜喜极而泣的声音。
王霨微微苦笑了一下,最后一丁点幻想最终还是如晨露曝于烈日、如铁石沉于.大海。
“真的回不去了啊!”王霨心里暗暗叹道:“小雨,希望你能够在没有我的世界里寻找新的幸福。而我,也将要全身心地投入到大唐的生活之中,尽我所能去守护大唐的荣耀和华夏的文明。”
“霨儿!霨儿!”里间的动静惊动了在外间和衣不眠的崔夫人,还没有等阿伊腾格娜过来禀告,她已经如同旋风一样冲进了里间,紧紧抱着王霨痛哭不已。
“阿娘,某没事了,你不用担心!”王霨感受到崔夫人浓浓的母爱,心潮澎湃。
穿越以来,虽然遭遇了诸多危险和意外,但来自父母的深沉关爱,让王霨特别安心和依恋。
在穿越前的世界里,王霨在12岁的时候就离开父母,上寄宿制的初中和高中。然后又远离家乡,前往北京上大学、工作。
在这十几年里,王霨和父母的联系虽然很多,但朝夕相处的日子屈指可数,这大概也是现代文明生活所不可避免的代价吧。
前往吉尔吉斯斯坦旅游前,王霨还和小雨商量,两人这几年努力工作、多积攒点钱,尽快在北京买个大房子,结婚后可以将两边父母都接过来住。
不料婚期尚未定,自己就横遭变故,穿越到了大唐天宝年间。
而在大唐,后世所谓的核心家庭模式特别少见,生活在庞大的家族之中是大多数人的常态,与父母共同生活的时间也就要比后世要多得多。
这一点让王霨感到微微有点不习惯,但同时也填补了他内心深处的某种情感缺失。
“傻孩子!你才10岁,怎么就要冲进火场去救人啊!你知道不知道,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你的父亲和……和……姨娘啊!”崔夫人眼泪稍稍止息之后,就忍不住开始数落王霨。
王霨对这种饱含爱意的责备并不反感,他想起前世父母的唠叨,心中满满都是感动。
于是他一字一句地品味着崔夫人的唠叨,回想起自己骑着小红马冲进火场的情形,才发现还有特别急需关心的问题没有问呢!
“阿娘,我当时什么也没有想,就是怕自己熟悉的人被火烧伤了。阿史那霄……阿史那副都护家的几位都没事吧?现在是什么时候?我当时是昏迷了吗?”
王霨问的时候,差点脱口而出就要直接问阿史那霄云的情况,但脱离了火场的险情之后,王霨一时也不想把自己对阿史那霄云的在意表露得太多。
崔夫人用玉指轻轻在王霨的额头上点了点,不理睬他的问题,继续奚落道:“人小鬼大的孩子,你才多大,就想着去救别人了!水火无情,你别以为自己学了点骑术和刀法就能够去救人了……”
王霨焦急地想知道答案,奈何崔夫人就是只字不提他关心的事,反而只是不断奚落他。
王霨急得不行,但也毫无办法,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阿伊腾格娜。
“娘子,此刻已经是十六日的丑寅之交了。您守了大半夜,一直不曾休息,不若回房休憩吧。大夫不是说了吗,小郎君只是因气急攻心之故,导致气力虚脱,醒来就不妨事了。这边有我和梅香照应呢,您放心。”阿伊腾格娜趁崔夫人停顿想词的功夫,见缝插针说道。
崔夫人停住了对王霨的奚落,抬眼看了看开启着窗棂的窗户,只见窗外圆月银亮如盘、庭院内万籁俱寂,似乎这只是个普通的月圆之夜。但遥遥传来的士兵巡逻声和哭喊之声,依旧提醒着庭州城居民刚刚发生的惨剧。
崔夫人停顿了片刻,望着急不可耐的王霨,脸上浮现出一丝欣慰:“霨儿,虽然你如此冒险不对。但想来你的父亲,也会乐于看到,自己的儿子具有一颗宽厚仁义的心和不畏艰险的勇气。尤其是你还临危不惧,在灯楼坍塌之际救下了阿史那雯霞,实在难得。李夫人和阿史德夫人都特别感谢你,你刚昏迷不醒的时候,她们还带着霄云、雯霞和霁昂来看过你。你这会儿也别担心别人了,好好休息,尽快将身体养好。”
听崔夫人提到父亲,王霨赶紧问道:“父亲大人还在处理火灾之事吧?此事对父亲会有什么影响吗?王勇叔叔的伤不碍事吧?”
崔夫人这次没有再故意拖延,而是直接回道:“圣人对你父亲颇为欣赏,此刻又是用人之际,想来不会有太多责难。只怕有人借题发挥、浑水摸鱼,借此事攻讦你父亲。此刻他正在前衙和杜判官等人商议救治伤者、调查起因等事。王别将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大夫说休养十几日就好了,只是这段时间他不能骑马了。”
“阿娘,某知道火是怎么烧起来的!”王霨想起了在火场中与人格斗的紫纱女子,对灯楼突然起火之事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某要去告诉父亲大人。”
王霨一边说,一边着急找寻自己的衣服。阿伊腾格娜跨步上去,将一套早已准备好的干净衣裳放到了床上,并开始帮着王霨穿戴。
崔夫人无奈摇了摇头,本想劝阻一番。但看着王霨急切的神态,不忍打击他的热情,也怕真的事关重大耽误不得,就只好默许了王霨的想法,并开始帮着笨手笨脚的阿伊腾格娜给王霨穿衣。
崔夫人望着穿戴完毕的王霨,目光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欣赏和怜爱:“不觉霨儿已有芝兰玉树之态了,若你……若你姨娘能看到的话,当喜不自胜吧。”
王霨急着去找王正见,对崔夫人的话并没有深思,只是随口问了一句:“阿娘,我还有个姨娘吗?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啊?”
崔夫人听后神情微恸,然后才忍着悲伤对王霨说道:“我有个阿姐,她特别喜欢你,可惜你很小的时候她就过世了……你也不需知道太多,只要知道你姨娘特别疼爱你就够了。”
王霨听了一愣,仔细搜寻自己的记忆,却并无太多关于这方面的记忆和信息。看来这个姨娘过世的时候,自己真的还很小吧。
王霨发愣的功夫,崔夫人对阿伊腾格娜交待道:“伊月小娘子,这深更半夜的,某不方便去前衙,还请你照顾好霨儿!”
阿伊腾格娜连忙回道:“娘子说笑了,服侍小郎君是仆之本分,必当尽心尽力。”
王霨拜别了崔夫人,推门而出,带着阿伊腾格娜走到了如水的月光之中。
王霨住的庭院并不大,是个精巧的小四合院落。院落的中庭种植着几颗大柳树,时值冬春之交,柳树枯枝萧索,几点寒鸦栖在枝头,将月光衬得愈发清冷动人。
王霨看了一眼阿伊腾格娜手中的灯笼,笑着说道:“伊月,把灯火熄了吧。月色明亮,不必再用灯火增辉。”
阿伊腾格娜依言吹熄了右手提着的灯火,两人静静披拂着如纱清透的月色,漫步向前。
此时此刻,王霨感觉心思一片轻灵,诸多烦恼不再加身。看着和自己相伴而行的阿伊腾格娜,王霨心中也充盈着亲切和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