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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下去年可曾在碎叶城外误闯我军大营?”对穆台阿的胡扯,长须唐将似乎并不恼怒。
“果然是因此被那个银甲武士认出啊!”穆台阿心中暗恼,嘴上却依旧不吃亏:“贵军营帐齐整,令我好奇,故而在其中穿梭数次,还带走一个小男孩玩了玩。”
说到此处,穆台阿心中一惊。他忽然意识到,长须唐将身边腰悬横刀的小男孩,似乎就是去年他们从唐军大营中劫持走的那位。
当时银甲武士和黑脸骑将不要命地追逐自己十余里地,显然这小男孩是长须唐将的子嗣。
穆台阿迅速少了一眼对面,发现长须唐将身边有一位文静的少女和那个小男孩;白面唐将身侧站着两位少女和一个小男孩,其中一位佩剑的少女方才还出过手。
如此看来,难道这些骑马的少男少女才是大鱼,马车里的人反而不重要?所以长须唐将才如此淡定?
心神恍惚之时,穆台阿赶紧劝慰自己:“不会的,忽都鲁一进车厢,唐军就立刻停手。进入车厢之后,特勤又如此兴奋,里面的人肯定特别重要!比外面这群少男少女更为重要!”
穆台阿心神大乱之际,车厢内,忽都鲁和阿伊腾格娜兄妹二人正相对无言。
论及复兴突骑施汗国,兄妹二人虽然目标一致,在实现途径的选择上却产生了细微的差异。
急于复仇的忽都鲁毫不犹豫地选择投靠大食叛军,欲图凭借齐雅德的扶持,组建五千铁骑,击溃沙陀、横扫葛逻禄、收复碎叶城。
受到王霨和杜环潜移默化的阿伊腾格娜,对于大食的东侵野心有着天然的不信任。在熟悉大唐的军力和西征的战略后,她更对大食叛军的前途有些担心,因而并不希望将重建突骑施汗国的希望寄托在大食叛军的身上。
一心依靠齐雅德的忽都鲁,无法保证大食叛军能够击败西征的唐军;不信任大食的阿伊腾格娜,于情于理,却也不能阻拦哥哥解救突骑施子民的崇高理想。
兄妹二人的重逢之喜虽未消褪,对于未来道路的理念之争却让他们心情有些凝重。
两人谁也无法完全劝服对方,一时之间,相对无言。
“哥哥,暂时不必想长远之事了。先说说如何离开这庭州城吧?”阿伊腾格娜掀开车窗纱帘的半角,偷偷向外望了一眼。
此时忽都鲁才想起穆台阿和他劫持马车的目的,他四下看了看,低声说道:“还能有什么办法?无非是以这些小娘子们为人质,我们一起离开庭州城。”
“一起离开……”阿伊腾格娜微微犹豫了一下,然后问道:“哥哥可知她们是谁?”
“不知道。但她们能够坐在武士环卫的马车之内,想来身份肯定不一般。”忽都鲁情绪有点低落。
“唉……”阿伊腾格娜长叹了一声,才向忽都鲁解释道:“她们六人和我一样,不是北庭王都护家的婢女,就是阿史那副都护家的丫环。”
“婢女?丫环?”忽都鲁愣住了,这个结果实在出乎意料。他忽然明白了什么,赶紧问道:“那外面几位骑马的小郎君和小娘子呢?”
“那几位才是王都护和阿史那副都护的子女。”说到此处,阿伊腾格娜心中一动,恍惚之间也不知自己是该悲还是喜。
“方才有位拿横刀的小郎君、持剑的小娘子和我交过手,原以为他们是马车中人的少年玩伴,不料车内之人却是他们的婢女。”忽都鲁苦恼不已。
“拿横刀的小郎君?哥哥可曾伤他?”阿伊腾格娜心里有点莫名焦急。虽知道小郎君日日苦练,但她清楚,以小郎君的功力,此时肯定还是无法和哥哥对抗的。
“用横刀的小郎君根基不错,不过还是有点稚嫩,欠缺上阵杀敌的经验;用剑的小娘子剑法轻灵飘逸,有名师指点,走的是刺客之道。最后一刻,本可以用刀锋伤了他们,不过我手下留情了。”忽都鲁发现妹妹面有忧色,便详细描述道。
听到小郎君不曾受伤,阿伊腾格娜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拿横刀的小郎君是?”忽都鲁疑惑地问道。
“他就是我刚才提到过的王霨,北庭都护王正见的次子。”阿伊腾格娜解释了道,然后连忙加了一句掩盖自己的情绪:“幸亏哥哥不曾伤了这两人。此刻王都护和阿史那副都护都在外面,若见到心爱的子女受伤,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伤了又如何?不伤又如何?目前手上并无足以要挟唐军的人质,唯有引颈就戮而已。”忽都鲁得知马车里皆是丫环、婢女之后,对逃出庭州多少有点心灰意冷。
阿伊腾格娜默然不语,明亮的眼睛闪烁不定,似乎也在犹豫如何是好。
“对了,妹妹。方才那个王霨在马车外高呼的‘伊月’是哪个小丫环啊?看他挺在意的样子。”忽都鲁忽而想起,方才交手时,王霨曾对车厢内焦急的呼喊“伊月”,便想着能否“死马当作活马医”,尽力找一个唐军最在意的人。
阿伊腾格娜闻言俏脸一红,低头羞涩道:“小郎君给我起了个汉家儿女的名字,就叫‘伊月’。”
“原来是你?”忽都鲁先是一惊,然后点头道:“如此看来,他确实很关心你,不枉我刚才饶了他一命。”
南市北门,坊墙南侧的大树上,同罗蒲丽见乌压压的唐军轻骑张弓搭箭对准目标,便缓缓松开了弓弦。
“十三娘,那美髯公便是王都护了吧?”同罗蒲丽好奇地低低问道,作为一名马匪,她还没有如此近距离见过大唐重臣。
“应该是。”苏十三娘虽然在长安见识过许多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却并不认识王正见。但从王霨和王绯的神态,可以推测出王正见的身份。
回答同罗蒲丽的提问时,苏十三娘的眼神一直牢牢盯着阿史那旸温玉般的脸庞。
“没想到,阿史那副都护挺宠爱我徒弟。本以为他会更偏心长女呢。”苏十三娘小声嘀咕了一句。
“十三娘,你说什么?”同罗蒲丽没有听清苏十三娘的自言自语。
坊墙北,王勇双目如电,朝苏十三娘和同罗蒲丽藏身的大树望去。
见到那熟悉的一抹紫纱,王勇黑脸微笑,朝上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苏十三娘对王勇的手势视而不见,却轻轻拉了拉同罗蒲丽的胳膊,让她不再说话。
车厢之外,穆台阿心神不定之时,忽听对面问道:“不知贵军在巴格达战况如何?”
穆台阿脸色一凝,他未料到唐军竟然对大食内战军情了如指掌。惊惶之中,他下意识扭头去寻找拉哈曼,想咨询他该如何应对。
东行一路,穆台阿和拉哈曼之间逐渐磨合出明晰的分工。武勇的穆台阿负责“商队”安全、机智的拉哈曼掌管刺探情报。
被唐军重重包围的拉哈曼听到唐军主将提出的问题后,心中也是既惊且骇、又喜又忧。
惊的是,唐军竟然如此关注大食内战,让他始料未及;骇的是,唐军的情报收集工作无孔不入,居然知道此刻双方正在巴格达会战,实在比他想象得还要可怕;喜的是,但凭唐军主将的一句问话,即可知唐军必然会出兵介入,这是条重大情报;忧的是,知道如此情报,可却不知道能否传递给齐雅德将军了。
此时拉哈曼尚不知忽都鲁探听到的消息,不然单凭艾妮塞秘密来到庭州这条情报,他也肯定可以得出唐军必将援助倭马亚王朝的结论。
穆台阿见拉哈曼也是一脸惊恐,就强压心中的慌乱,竭尽全力轻描淡写道:“此乃我国内部纷争,不劳贵军忧心。只是不知艾妮塞公主是否适应庭州的生活?”
负责居中翻译的米薇,听到马车上的大食武士直截了当提到了怀远郡主,一脸惊讶,赶忙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悄悄翻译给王正见听。
王正见听了米薇的翻译后,微微一怔,对杜环说道:“怀远郡主今日上午刚抵庭州,下午就被大食探子获悉。我军的防护还是不够周密啊!”
杜环连忙说道:“某回去就着手调查消息因何泄露,并全力清除城内的谍探。”
车厢外,双方在言语上唇枪舌剑、明争暗斗。车厢内,阿伊腾格娜长吁了一口气,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
“哥哥,若是一日需要你在复兴汗国和妹妹的幸福之间选择的话,你会如何抉择?”
忽都鲁愣住了,他不明白妹妹此时为何会问出一个如此奇怪的问题。
“不要想,直接说你心中的答案!”阿伊腾格娜不给哥哥思考的时间。
“妹妹的幸福!”忽都鲁脱口而出。
阿伊腾格娜眼圈一红,刚刚止息的泪水又澎湃而出。她一把抱住了哥哥,嘤嘤抽泣。
“傻妹妹,在素叶水畔,所有人都催着让我先渡河而走。但我还是希望让你先过河。不料阴差阳错,你先渡河却被唐军抓住,我自以为也难逃敌手却被穆台阿所救。父汗一直希望我能成为一个冷酷而威严的君主,可是,我恐怕真的不太适合吧。”说起碎叶大战和父汗,忽都鲁的泪水也汹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