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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掌书,过场还是要走的,不然岂不是太轻视藩属部族了。不过呢,有件事你一定要记住,无论是大明宫中朝议还是中军大帐中的军议,永远都是参与者越多的场合越不重要,而真正要害的决策,都是由少数人提前商定好的。”封常清说出了自己总结的人生经验。
封常清的话让岑参一时有点难以接受,他本想辩驳,可仔细想了想,却又找不到可以批驳的地方。
在长安时,岑参也知道,无数朝堂重政,不是圣人在紫宸殿召三五重臣决策的,就是李相在内书房和二三心腹商定的。那些文武济济满堂的大朝会,反而更多只是种仪式。
布置完席次后,岑参草草吃了几口饭,就又回到了中军大帐前。高仙芝和王正见、阿史那旸还在帐篷中商议,岑参想着,估计是安西军和北庭军在什么重大事项上依然存在分歧吧。
岑参站在大纛之下,望着个个昂首挺胸的北庭牙兵和高大威武的安西牙兵,忽而意识到,两军主帅的心态,大概也传染给了各自的牙兵吧。所以他们才都铆着劲,想要一较高下,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那个银甲将是谁,怎么有那么多我军的将士和他打招呼?”见封常清吃过饭,慢慢走了过来,岑参忍不住问道。
“他就是在元日大朝会上进献天马的马璘,原本是我军斥候营的队正,去年被派去给围攻碎叶的王正见送信,结果阴差阳错,救了王正见的小郎君。就被王正见要了过去,现在已经是北庭牙兵校尉了。”封常清三言两语,就将马璘的根脚说的一清二楚。
“进献天马之事某也有所耳闻,不过不知是他去的长安,更不知他也是安西军出身。”岑参点头道:“可惜,那杜判官不曾过来,某还真想结识一下他。”
封常清斜眼微睨,盯着岑参的脸看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那杜环出身名门、风流倜傥,不仅长于参赞军务,也擅于吟诗作赋,倒是和岑掌书般配得很啊。”
岑参并未细细琢磨封常清的话,只是下意识点头道:“所以某才渴望一见。”
封常清的面色微变,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苦笑了一下,宽容地说道:“岑掌书,西征期间,肯定有机会的……”
“报!封判官,回纥王子叶斛和大将曳勒罗已到辕门外。”守门的士卒的通传声打断了封常清和岑参的闲谈。
“岑掌书,随我一起去迎接叶斛王子吧!”封常清令道。
叶斛王子被封常清领到中军大帐前时,他瞄了眼北庭牙兵,轻笑道:“王都护来得真早!方才我还在碎叶城中偶遇策马急行的霨郎君,可见王都护父子,都是急性子啊。”
“高节帅许久不见王都护,特令人相邀,请王都护早到片刻,叙叙旧。”封常清笑着回道。
叶斛王子一笑,也不再纠缠此事,而是在封常清耳边低低说道:“封判官,父汗挑选了五十匹骏马、十只鹰隼赠给高节帅,我一并带了过来,还烦请你一会儿过去清点。另外,父汗还特意挑选了两匹千里挑一的宝马良驹,送给封判官,以感谢你对漠北的照拂。”
“英武可汗太客气了!无功不受禄,安西都护府和贵国交往甚少,实在当不起如此厚礼。”封常清推托之时,叶斛已将两张礼单巧妙地塞进了他的手里。封常清面色不变,手上动作却很快,迅速把礼单收了起来。
“父汗看重的是高节帅和封判官,而非安西都护府。日后山水流转,肯定会有更多来往的。”叶斛王子恭维道。
封常清拱了拱手:“可汗和王子有心了。有需要在下之处,某必尽心竭力。”
封常清和叶斛密语交谈之时,岑参和曳勒罗默默跟在后面。
岑参有心和曳勒罗攀谈几句,却见他如刀的眼神,一刻不停地在安西军即将搭建完毕的营盘里四处打量。
曳勒罗那锐利的目光令岑参心里一跳,他不由自主就想起了“鹰视狼顾”……
岑参和封常清刚将叶斛引进中军大帐,就听士卒来报,葛逻禄叶护谋剌黑山也到了辕门外。
“谋剌叶护,怎么不见逻多和思翰两位王子?”封常清寒暄道。
谋剌黑山满脸肥肉乱颤,大喇喇地抱怨道:“封判官,别提了。方才刚从玄色大帐出发,犬子逻多就在大街之上不小心冲撞了王都护家的霨郎君。某恨犬子失礼,满心恼火,一脚踢重了,将逻多踢晕了。他此刻已被送回大帐休养了。”
今天第二次听人提起“霨郎君”,岑参也不禁对这个从未谋面的小郎君好奇起来。
“逻多王子不妨事吧?”封常清满脸关切。
“不妨事!不妨事!”谋剌黑山摇着肥厚的手道:“犬子肉厚,大夫说静养两天就好了。”
“那思翰王子呢?他怎么也没来?”封常清对葛逻禄部十分熟悉。
“逻多昏厥,思翰主动替兄长去北庭军营请罪去了。”谋剌黑山无奈道。
“可王都护此刻已到了我军大营啊!”封常清遥指着北庭牙兵道。
“霨郎君那边不依不饶,在下也没有办法啊,只好先让思翰跟他们去北庭军营了。”谋剌黑山埋怨道。
“敢问叶护,逻多王子究竟是因何事和霨郎君发生误会啊?是否需要在下出面调解?”封常清关心道。
“多谢封判官!没多大事,就是犬子见霨郎君身边的小丫环甚是标致,上前夸赞了几句。封判官,你也知道,我们葛逻禄人心眼直、嘴巴笨,逻多可能是哪句话说错了,惹得霨郎君不开心,就闹将起来。负责保护霨郎君的王别将,还拔刀出手,将犬子的弯刀挑飞了。幸亏我及时赶到,教训了逻多一顿。思翰又主动提出替兄长去赔罪,才平息下来。想来不必麻烦封判官出面。”谋剌黑山解释道。
“王都护对霨郎君的宠爱,可谓尽人皆知啊!逻多王子这可是撞到王都护的心头肉上了啊!”封常清笑着回道。
“可不是吗?大军出征,带个小孩子也就算了,毕竟有天可汗的旨意在呢。可干吗还啰里啰嗦弄上一堆丫环伺候着,到底是上战场还是出来游玩啊!”谋剌黑山气哼哼道。
“叶护慎言,王都护行事虽出人意表,却从无逾矩之处。此非你我可以妄议的!”封常清正色道。
“多谢封判官提醒!”谋剌黑山打了个哈哈,迈着笨重的步伐,如同一头冬眠方醒的黑熊,挪进了中军大帐。
谋剌黑山嗓门大,说话也毫不避让。故而岑参将他和封常清的交谈听得清清楚楚。
“封判官,那王都护家的小郎君是否也太跋扈了些?竟让葛逻禄部的王子去军营请罪。”见暂时无人前来,岑参忍不住非议道。
封常清斜眼一瞥,冷笑道:“岑掌书,你只听了谋剌黑山的一面之词,就敢断定是霨郎君的错吗?”
岑参闻言一愣,发现自己确实不自觉中,已默认为谋剌黑山所言为真。
“你从未见过谋剌黑山和谋剌逻多,也不知王都护和霨郎君之品行,难免轻信他人之言。”封常清叹道:“谋剌黑山,乃碛西出名的贪婪粗鄙之徒,又格外放纵长子谋剌逻多。那谋剌逻多,有名的贪财好色,在葛逻禄地盘上不知干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而王都护家教甚严,据某所知,王都护的嫡长子虽然也被母亲宠溺,可出门在外,也知法守礼,不敢胡作非为。王都护对霨郎君要求更严,岂会纵容他恃强凌弱。”
“哦?”岑参一愣,不知道后面还有如此隐情。
“岑掌书,诗书易学、人心难测。你切莫轻信片面之辞,否则日后必有悔之不及之事。”封常清摇头道:“以某推测,必是谋剌逻多见色起意,出言调戏霨郎君的贴身丫环,引发了冲突。所谓踢晕云云,只是苦肉计罢了,当不得真的。但演戏肯定得演全套,这两日估计谋剌逻多只能憋在帐篷里了。”
“啊!”岑参大惊,自幼醉心于山水和诗书的他,从未想过,人心竟比那千沟万壑更为复杂。而封常清对人心的洞察,也令他自愧弗如。
“此事推测起来虽不复杂,但某总觉得还是有些蹊跷。”封常清沉浸在思索中,自言自语道:“谋剌思翰一向和兄长不和,为何愿意替谋剌逻多去请罪?”
“或许是谋剌黑山逼迫的吧?而他故意说成是思翰王子自愿前往。”岑参试着排除干扰,努力分析道。
“有长进!”封常清笑道:“以谋剌黑山的性情看,确实有这种可能。不过,方才他两次提到是谋剌思翰‘主动提出’,对次子的语气也较往日柔和。故而,某猜测或许真的是谋剌思翰主动的。”
“被逼迫和主动去,有多大差异呢?”岑参不解道。
“谋剌思翰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和父兄截然不同,可以说是麻雀里的凤鸟、野猪中的麒麟。却也因木秀于林而屡被父兄排斥,手下无兵无马。若他是被逼迫去的,那此事就无需再关注了;若他主动请缨,那其中必有些门道,需要细细探究……”封常清丑脸凝重,仔细分析道:“不过,这终究是件小事,着人留意即可,应于大军西征无甚牵连。若是日后分化葛逻禄部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