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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氏立刻便将当时在场的丫鬟婆子们召集起来,便站在正屋门前,向她们问话。
“那声震响之前,院子里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柳家家风简朴,但郑家可不怎么简朴,郑氏出嫁时光陪嫁的丫鬟仆役就有百来个――她总觉得钱不够花,不是没道理的。
她院子里每三步便站着一个丫鬟,有负责传话的、有负责打帘子的、有负责开门的,还有专门站排场的……她这边规矩又大,就算是一时用不上的人,只要是他当值的时候,就必须得一板一正的站在院子里等吩咐。因此当时在场的前前后后得有十几个人。
但郑氏问得太宽泛了,一群人面面相觑,都不明白什么才算是“不寻常”。
半晌,才有人小心翼翼的道,“那一阵忽然就起风了,满庭院都是。石子都被刮跑了。风里有香味,还有一声啼叫。”
忙有人接道,“对,就像是凤凰叫,很敞亮的一声响……”便学了学那风哨音。
“千百条彩光亮得跟缎子丝似的,就跟金丝菊开花儿一样展开,正中间有东西从里头一冲而出,飞到了天上……”
“是凤凰。”这说的比赵氏还要笃定呢。
“……而后五彩云雾便铺展开来。”
“异香满庭院……”
有人开头,一群人立刻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还有人拍郑氏的马屁,“那凤凰是不是咱们家小娘子的预兆?”“我看像老爷要升官的预兆……”
郑氏:……
“青天白日的,别跟我说这些怪力乱神!”换在平日里,这种话郑氏太爱听了。但今日这凤凰震破了她的大好局面,让她当众出丑。她若承认今日异象真是天理昭彰,那岂不是等于承认了真有凤凰为救云秀,戳破她的计谋而来?
郑氏信神,但信的相当实在。给她好处的,那才叫神仙显灵,对她有害处的,肯定是有人装神弄鬼。
“什么凤凰,分明是有人装神弄鬼,做了这么个玩意儿来给我捣乱。”郑氏越说便越恼火,就算她怀疑云秀和裴氏捣鬼,但那会儿这俩人还没进院子呢,没内应可做不成,“你们也别打量着我看不穿这些魑魅伎俩。是哪个猪油蒙了心的王八羔子,吃里爬外的跟人算计我,赶紧给我站出来。别等我自己查出来!”
她说着,忽见底下一群人惊恐的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望着她的头顶。
郑氏正想说,“别给我来这一套,神神叨叨的……”
便见众人目光仿佛追着同一只蚊子般,整齐的晃了一下。全然不似作伪。
郑氏心里不由发毛,声音暂缓,将信将疑的缓缓扭头,猛的看上去。
……什么都没有,就只是寻常的老门棂罢了。
但没道理一院子人齐整整的都来糊弄她一个。
郑氏心中羞恼,回过头去,正要再加训斥,便见众人再度瞪大眼睛,露出惊恐的表情来。
与此同时,空间里。
云秀觉得,还是在郑氏院子里试吧。
反正郑氏不是在做坏事,就是在琢磨怎么做坏事,就算那筒镜真的管用了,恰好让她听见或者看见郑氏在做什么,她也不会有听人墙角的负疚感。
她于是把筒镜从空间里伸了出去。
三才堂。
众仆人便亲眼看见,一根精致的、银青色的、上铸着古朴厚重花纹的金属棍子,从虚空中探出来,悬在了郑氏头顶上。那棍子头上还嵌着半片磨得精圆透亮的水晶球,一看就不是凡间俗物。
众人:夭寿了……这才当众说完神仙的坏话,神仙就显灵了!
空间里。
云秀透过筒镜向外看,只见一片漆黑,只当中一枚六重旋花亮着,宛若空中银河。
外头天已经黑了吗?可是她明明觉得自己才刚进来一会儿啊。云秀心想。
她把筒镜抽回来,扭头看了看记时用的漏表。
――确实还没到天黑的时候。
云秀再度把筒镜伸出去,决定再试试看。
三才堂。
众仆人便看见,那根郑氏回过头去找时消失了的神棍,在郑氏回过头来后,又从空中伸出来了!并且依旧悬在郑氏头顶上!
众人:……
众人指着郑氏的头顶,纷纷哆嗦、啃指甲、语无伦次。
郑氏羞恼不已,“你们还有完没完?!”
随即便哎哟一声……那“神棍”终于打下来了,并且果然打在了郑氏这个“亵渎神灵”的人头上。
众人:……
空间里。
云秀忙把筒镜抽回来――总觉着她刚才似乎不小心打到了什么东西。毕竟这东西挺沉的,总这么举着,难免会手抖一下。
――她依旧没看到光影和声音,看来听筒是不能用的。
虽难免失望,但这其实也在预料之中。若空间这么容易就能戳个洞,让外面的光线声音传进来,那凭她进出这么多次,外头还不知要跟着混进来多少东西。长此以往,空间里的灵气岂不是也要被冲淡中和了?
看来还是得按着本来的设想,老老实实的炼器和研究。
云秀在“修仙”道路上遇到过太多挫折,早就习以为常。
很快便把这件小事抛之脑后。
她转而想起自己今日消耗掉的那枚烟炮来。
虽意识到这东西完全可以当□□来用,但云秀并没有忘记,她做这五色烟炮的初衷是为了向十四郎道歉。
这东西当□□用,未免光效太华丽,起烟又太少了些。但道歉用,烟似乎又太多了些。
若不是今日风大,须还散不了这么快。十四郎干净得冰雪似的,若是被烟呛着就不好了。
云秀又想起赵氏把那烟霞看成了凤凰,便觉着不妨真弄出凤凰的光影来――十四郎说起箫声能引来凤凰时,分明流露出了向往。若真让他看到火凤腾空,他定然高兴。
云秀便乐此不疲的转而又倒腾起烟炮来。
一时将烟炮做出来,从炼器房里出来准备点一点看看效果时,云秀却忽就觉着空间里似乎过于安静了些。
――这还是她头一次有这种感觉。
她想,看来有机会时,还是要多养几只灵宠的。
她在空无一人的旷野上点起烟信,看那烟炮拖着婉转哨音与火尾升上天空。越往高处那火尾便越绚烂盛大,那火凤渐在空中展露真容。待升至穹顶时,那组成凤身的无数星尘一瞬间绽放,宛若烈焰沸腾、凤凰浴火重生一般。
而后这盛景凋零、消散。
云秀仰头看了一会儿,不知怎么的,觉得好像也没特别有趣,反而衬托得人有些孤单寂寥了。
――果然烟花这东西是不能一个人独自看的。她想。
还是下次去找十四郎时,再一起放来看吧。
八桂堂。
裴氏将今日之事向柳文渊说明。
柳文渊道,“那声响八成是火硝炸了。火硝味苦寒,多用来清热伏暑,消肿止痛。这大冬天的,她屋里却囤着这么多火硝,也不知到底心里是有多大的毒火要败、疼症要消。”
读书人刻薄话也说的含蓄,裴氏听了会心一笑。复又烦恼道,“只是闹这么一场,我怕云秀日后……”又道,“实在不行,就把云秀……”
她没说出口,柳文渊却听明白了。便愣了一愣,问道,“你我还没有自己的子女,你真的愿意把她过继过来?”
裴氏也是大家门户出来的人,别说过继来的子女,就是自家兄弟姐妹不同母的,一碗水端不平,私底下还折腾出许多怨言来呢。
她又不是什么圣人君子,日后肯定会更疼爱自己的子女些。虽说明面上肯定会一视同仁,但人又不是光靠米粮就能喂养长大。谁的心不知道冷暖喜恶?同是养在自己膝下的子女,若不能打从心底里公平看待,早晚容易生出差错、是非来。
何况看郑氏的作为,只怕云秀背后还有很多财产纠纷呢。
因此能不过继,她当然不想过继。
但问题是云秀的处境已不是有没有人疼爱,而是再待在郑氏手下,怕要被泄愤报复、性命堪忧了。
裴氏把这番道理说给柳文渊听,道,“总不能看着不管吧?”
柳文渊便看着她笑。说实话,他大哥替他安排的这场婚事,他是很不愿意的。但发作在无辜女子身上,也不是大丈夫所为。因此他同裴氏婚后虽还算和谐,但也仅是和谐而已。可这两年来他看裴氏为人处事,确实善良而不失本真,每每都有打动他的温柔坦率之处。论性情,竟和他极为匹配投契。
裴氏让他看得不好意思了,便丢帕子打他,“说话啊。”
柳文渊才笑道,“先别烦恼了,还没到穷途末路的时候。云秀又不是只有继母,她还有个亲爹呢。他亲爹也不管了,再讨论过继也不迟。”
裴氏道,“你不是说……”
柳文渊道,“妨碍不到他的仕途,他当然是眼不见为净。但这不是就要妨碍到了吗?”
正月十九日,长安。
冬日天黑得早,亮的晚。报晓的晨鼓先于朝日破开长安寂静的天幕,永宁坊里达官贵人们家中仆役纷纷开启门户,将点起的灯笼挂上门楣。
不多时,犹带困倦的主人家便自门里出来,一身朝服衣冠已穿戴整齐,腆着微微隆起的官肚,踩着上马石跨上骏马,或是躬身钻进轿子里,启身上朝。唯独兵部侍郎柳世番的府宅依旧紧闭着,无人进出。
这两日长安人心颇不安定,宰相武玄清和刑部侍郎裴中则出家门后遇刺,一死一伤。身亡的那个留在里门外的血迹尚未洗净,青石上依旧可见暗红痕迹。伤的那个留在家中养病,天子特命卫将军派兵日夜护卫。1
京中盗贼闻风而动,四下里劫掠惊扰。故而出门上朝的大官们心里其实都有些惴惴不安,生怕一步行错,也让胆大包天的刺客们盯上。
御史李|自永宁坊里出来,正遇上同往上朝的大理寺丞储禹。闲聊起来,便道,“柳侍郎尚未出门――听说那日原本有三拨刺客,靖安里一拨、通化里一拨,永宁里柳侍郎宅前也有一波。只是那夜柳侍郎宿在官署里,没从家中出来,才躲过一劫。想来也觉着后怕吧。”
储禹尚未睡醒,只道,“嗯。”
李|道,“天子脚下刺杀朝中重臣,这刺客也真是无法无天……究竟是谁主谋,你们心里可有数了?”
储禹斜眼看了看他,不紧不慢道,“我不说,你就不知道?”
李|噎了一下,道,“……看来大家都心知肚明了。”
储禹道,“两个极力主张清剿的遇刺,一个一力主持清剿的差点遇刺。贼是谁,还用问吗?”又道,“只是我听说,御史台有人反而上书要罢免裴侍郎和柳侍郎,这是怎么回事?”
李|道,“还不是那几个怕事的败类,不急着讨贼,反而急着抚贼。”又道,“只是接连三日了,柳侍郎依旧无片言表态,也不知他是不是怕了。”
储禹抬手指了指前头,“……你看那是谁?”
李|抬头望去――昧旦时分,天色沉黑。只望见前头灯笼,灯笼后似有人跨在马上。
待稍稍近前,李|才猛的惊醒过来――马上人长身玉立,长髯凤眸,壮美威严。正是他们适才所提到的兵部侍郎柳世番。
他这一行七八骑,但仔细一看便知道,只他自己一人一骑和身前提着灯笼引路的小厮是正经柳家人,其余的分明都是天子侍卫。
柳世番确实没出门上朝,因为昨日他在官署办公至半夜――他的继任者没他那般举重若轻的干才,他丁忧而这半年里实在拖延了不少事――处置好公事,他尚未来得及回府,便又被天子宣召入宫议计,此刻才从宫里回来。
……天子侍卫显然是护送他回来的。那么昨日出门时,他带了多少人?
只一人一骑,外加一个给他提灯笼的小厮罢了。
这么人心惶惶的时候,他又是被盯上的人,却只带一个开路的小厮便敢出门。说他怕――不如说他胆大的令人觉着不够谨慎了。
然而在这种时候,这睥睨群小的大无畏的姿态,亦不免令人敬佩。
李|和储禹不由肃然起敬,纷纷立直了身子。
然而柳世番才长途跋涉返回京城,便接连遭遇这许多事,实在是有些困倦了。路过他们身旁时,只轻轻拱手为礼,便权作打过招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