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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安在奉先殿并不是被拘束的, 相反,他有很大的自由空间。奉先殿也不缺乏站岗打扫的太监宫女, 起初只是嫌懒得动,才没有理会他们。今儿他呈给尼楚贺的作业被打回来了, 明显受到了挫伤,整整想了一个上午,也不明白玄烨和尼楚贺究竟要他写什么。
把祖宗的画像看久了,难免有些视觉疲劳,成安干脆起身,到殿外的园子里乱逛。途经过一座假山的时候,却听得旁边有几个小宫女在一起说瞧瞧话。
成安仔细听了一下, 却是大惊失色, 他从那个几个宫女口中听得,说是过几日刑部会处斩一批朝廷重犯,行刑的地点就是午门外的菜市口。这可不得了了,万一芸儿也在那批重犯当中, 那岂不是就只有几天的时间可以活了?
他要见皇帝, 要么见皇后也行。他宁愿被处死的人是自己,也不愿意芸儿人头落地。
连忙抬起脚步朝乾清宫跑去,走到门口却被图德海拦下了,“成安公子请留步,万岁爷在里面接见使臣,忙着呢。”
成安厌恶地看了图德海一眼,努力压下心中的怒火, 耐着性子问道:“我听说过几日刑部要处置一批朝廷重犯,那里面都有些什么人?”
图德海偏着头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奴才只伺候万岁爷饮食起居,哪知道朝廷上的事情。”
狗奴才!成安一阵气闷,当年要不是他,你图德海能坐上总管的位置吗?见风使舵,过河拆桥!
闷闷不乐地走出乾清宫,恰好遇到这几日给他送饭的坠儿,成安立马叫道:“你且站住。”
坠儿回过头,皱眉道:“奴婢到处找公子呢,公子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不等成安答话又继续说道,“皇后娘娘让奴婢来传话,明儿成安公子直接把大字交给万岁爷就行。二阿哥前几日感染了风寒,娘娘忙得离不开脚,就不检查公子的大字了。”
成安问道:“皇后就没有说究竟写什么?”
坠儿沉思片刻,说道:“皇后娘娘说了,成安公子即是请求万岁爷赦免芸儿姑娘,就得抓住事情发生的起源,你若说芸儿姑娘是无辜的,那就得写一诉状纸替芸儿姑娘伸冤。娘娘说,她理解成安公子这是关心则乱,才写出三字经这样的字眼来敷衍她,娘娘可以不计较,但是这次成安公子一定要有诚心,万岁爷那里可不是好过关的。”
重新回到奉先殿,他开始思索起皇后这话里的意思,芸儿自然是无辜的,这一切错误的根源都在于他,当初若不是他昏庸糊涂,听信奸臣谗言,错杀了呼延将军,芸儿也不会扮作刺客要杀康熙皇帝。如果玄烨和他没有互换灵魂,他可以凭借自己的心情喜好,随意放了芸儿。
当初为了傅怀玉,连一匹马都能关进宗人府,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看着墙壁上挂着的列祖列宗的画像,成安突然一下子明白过来,皇帝和皇后是要他书写这些年来所犯下的糊涂帐。
自从变成成安后,他就再未想过任何关于皇家的事情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已经完全抛弃了自己以前的身份,也忽略了身体里的灵魂是爱新觉罗家的魂脉。反而玄烨却拿他当皇家的人,犯了错还被罚来跪祖宗。
他以为以前所做的糊涂事,随着身份的改变就能一笔勾销,把黑锅让给玄烨来背,岂不料这代价也太大了。皇帝的权力和威严是不可冒犯的,这些道理他不是不明白,只是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他还没有给自己找到合适的定位。到底是爱新觉罗家的人,还是博尔济吉特家的公子?
不再犹豫,提起笔墨,面对祖宗,开始书写他这二十年来所犯的所有过错。
三日后,芸儿就要被处斩了……
景仁宫。尼楚贺拿着热毛巾给二包子擦汗,眉间隐隐可见一丝担忧,让初晴再配置一些汤药给二包子服下,小孩子本来就体弱,又不小心染上了风寒,可真是担心死了。
“主子别担心,二阿哥并无大碍,不过是最近天气变幻无常,小孩子抵抗力差才生了病,奴婢配几方汤药,一吃准能好。”初晴笑着安抚,她对自己的医术可是有半分之百的信心。
尼楚贺点了点头,“如此便好,待会儿你去大阿哥那边看看,再多添些人手过去。”
“嗯,奴婢立马就过去。”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坠儿从门口走进来,给尼楚贺请了安。初晴一边打量着坠儿,一边笑着问道:“今儿个怎么没拿《三字经》回来?”
一说着,初雨也从里屋探出个脑袋,手里还拿着刚叠好的棉衣,看着坠儿也是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冰雪正在清点这个月宫里的开支用费,看到坠儿回来也放下手中的活,跑过来凑热闹。
尼楚贺瞥见丫鬟们的动作,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几日傻帽倒是给景仁宫添了不少乐趣,连胤祧都嚷着要跟成安比赛谁的字写得好。
坠儿笑道:“依奴婢看,成安公子像是悟了,今儿个奴婢去给他送饭,连看都没看一眼,直接叫奴婢端走拿开,从昨儿晚上到今儿中午,一直把自己关在奉先殿大堂,对着各位先帝祖宗发愤疾书呢。奴婢跟他说话,他也不理,还说没事别去烦扰他。”
“希望他果真悟了才好。”尼楚贺一阵失笑,满不在乎地说道。
初雨接过话柄,笑道:“以前从没听说过成安公子是这般性情,当初主子还住承乾宫的时候,倒是听起太后娘娘说过,嗯……说什么文武双全,将来可堪大任,哈哈……”
“我倒不觉得,以前莹格格住在寿康宫的时候,老是说鄂贝勒太纵容成安公子了,难以成大事。”初晴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几个大丫头在一起聊八卦,把成安当成了饭后闲谈。坠儿却是一副迷惑不解的神情,问道:“主子,为何成安公子犯了错,万岁爷让他去跪奉先殿?”那可是皇家子孙才能做的事情,按理说成安公子一个外人,大不了罚他俸禄,禁了足,或是拖下去打五十大板等等……
冰雪眼尖,在尼楚贺变脸之前把坠儿拉到身边,轻声喝道:“主子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来这么多为什么?让你来正殿当差,那是主子抬举你。赶明儿去内务府学规矩!”
坠儿吓得小脸苍白,唯唯诺诺应了声是,便退下了。
尼楚贺摆了摆手,“算了,那丫头机灵倒是机灵,就怕到时候聪明过头误了事。你们那档子事我不参合,先看着办吧。”说着又转过头,吩咐初雨和初晴,“把宫里宫女们的名单罗列一份儿,年纪大了的就放出去,再从内务府选一些小的,机灵懂事的过来,交给冰雪使唤。”
“多谢主子成全。”冰雪大喜,连忙跪下来谢恩。
“你别谢我,过几日冰雨就要回来了,这次你们的任务较重,万事得小心谨慎才是。”尼楚贺抬手示意冰雪起身,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沉默了一阵,便挥手,“下去吧,我再照顾会儿二阿哥。”
两日后,成安拿着一摞厚厚的宣纸走进乾清宫,那上面都写着他自记事以来所干过的混账事。这次他是真心忏悔了,呼延将军是冤枉的,芸儿是无辜的,玄烨你是千古一帝,明君仁君,你就大发慈悲饶恕芸儿吧。我成安自今日起任凭你老人家传唤,任劳任怨,为大清江山尽绵薄之力。
“这些都是出自你的真心话?”玄烨俊眉一挑,看着一摞厚厚的忏悔书满意地点点头。
成安低着头,用沉默来回答。
玄烨道:“即便是如此,那你先到礼部去挂个差事,若是我看着行,那就再迁升。虽说你现在披着博尔济吉特?成安的皮囊,可是你别忘了,这灵魂是出自爱新觉罗家的,还和朕是个同名同姓的。朕可不想让地底下的祖宗知晓,康熙皇帝玄烨是这么个窝囊废!简直是侮辱了朕的名号。”
成安依旧低着头,默默地听训,这皇帝骂人简直是口不留情,怎么难听怎么骂,他都快成玄烨的儿子了,还什么同名同姓,难不成你就是自己对待犯了错的自己?
恰逢这时,图德海走进来,对玄烨禀道:“万岁爷,刑部尚书在南书房求见,说上半年在江南抓获的那一批重犯都处置了。”
玄烨还未说话,成安倒是吃了一惊,激动地攥着图德海的脖子,“你说什么?不是说明日才行刑的吗,怎么今儿个就把他们处死了?”说着又转向玄烨,愤恨道:“呵……我还道你是个正儿八经的君子,和我这种窝囊废不一样,没想到你自己也是个说话不算数的人!”
“哎呦……成安公子怎么能这样跟万岁爷说话呢!”图德海翘着兰花指责怪道。
成安气急,双手一用力,把图德海推了个踉跄,瞥见玄烨一副平静淡定的神情更是来气,突又想到芸儿就这么被枉死了,心里又是惭愧不已,一时间,只觉得五味杂陈,胸口闷闷的,心脏犹如刀割,似乎天都塌下来了,颤抖着用手指着玄烨,还未说话,一口血喷出来,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图德海吓了一大跳,俯下身,用手去探成安的鼻息,“万岁爷,昏过去了……”
“没用的废物!”玄烨一声冷哼,袖子一甩,吩咐道,“让人把他抬回鄂贝勒府去,省得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