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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然回到了出租屋, 佩妍刚好收拾完屋子, 床单被罩都换了新, 边边角角也都擦得干干净净。
“见到段然了?”佩妍头也没抬地问。
孝然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
佩妍依旧没看孝然, 她漫不经心地说:“他今天来找过你。”
孝然“哦”了一声。
佩妍终于扭头看了孝然一眼, 表情复杂,接着,递过来一个外观磨损严重的装饼干的铁盒子。
孝然瞥了一眼问:“这是什么?”
“在柜子最下面的角落里找到的, 可能是以前的租户落在这里的,你看看吧。”
孝然接过, 费了点劲儿才打开, 里面有几个五角一块的硬币和几张发黄的旧相片,这些照片有些年头了, 表面有些脏污,边角泛黄且微卷, 照片中的人, 表情也模糊掉了。
她将照片拿起,认真地看起来。
照片中穿黑背心蓝色布裤的男孩,十三四岁的样子,平头, 五官轮廓坚硬, 歪着头比出剪刀手。他身边紧挨着一个瘦骨嶙峋, 满头白发的老人,笑容满面,很是慈祥。
孝然看了半天, 觉得男孩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是谁,她用大拇指使劲蹭了蹭照片上的脏污,又继续看。
她看了足足一分钟,终于将男孩长相同脑海中某个人影重叠交融,她表情一滞,讶异地望向佩妍,似乎在向她确认:“段然?”
佩妍面无表情地说:“我觉得是。”
孝然又翻开第二张,第三张,一张张翻过去,其中一张顺着她手指的力道掉了出来。
她弯腰捡起,目光却突然定格住了。
两个年纪差不多的男孩,一高一矮,都是平头,背心外面套着老款的旧运动服,球鞋。俩人勾肩搭背,咧嘴大笑,仔细观察,稍矮的男孩,正偷偷踮起脚。
是段然。
另一个看上去高一点的——
孝然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利器忽然击中。
虽然那时还年少,却都是她所熟悉的眉梢眼角。
原来他们一直是认识的。
孝然感到心里有条蛀虫在啃咬她的心脏,一点一点,慢慢咬碎吞噬。她攥紧了相片,调整了一下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段然和宋庭,早就认识。
这件事虽然出乎意料,但往深想,也并不完全无迹可寻。之前成氏庆功宴,宋庭叫他段先生,像是认识,还有在绵阳,段然同蒋暮说他回了南充老家,当时她没在意,现在才恍然记起宋庭老家也是南充的。
段然说过,他有一个从小玩到大,因为他被人打到左耳失聪的朋友,而宋庭很可能就是段然口中那个朋友。但宋庭左耳失聪,这件事孝然的确不知道,以宋庭的骄傲,也绝对不愿意将自己有缺陷的事讲给别人听。
事实已经很清晰了,但上回庆功宴上,他们为什么在她面前演戏?不仅装不认识,还因为她分立战线,互呛互怼?
段然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一一浮现,刚搬来这里就为她解围,之后又三番五次地救她,帮她,就在刚刚,还在马路上大声叫她的名字,他抱着她,吻她,说喜欢她……
她真的就相信他了。
心底那种细微的疼痛再次出现,如同夏日蚊虫的叮咬,痒或痛,哪个更多一些,她说不清楚。
佩妍观察着孝然的表情,低声询问:“孝然,怎么办?”
孝然说:“什么怎么办。”
佩妍想了一下,有些犹豫:“段然……”
“段然认识宋庭,这也不能说明什么。”
佩妍闻言一愣。本以为孝然会因为段然的欺骗恼羞成怒,没想到她过于平静,并且还在为段然说话。她抿紧了唇,看着孝然。
“他认识宋庭却选择隐瞒,这才有问题。”孝然边说边把段然的单人照片理好重新放回到饼干盒,合影的那张,则装进了大衣口袋,“我会弄清楚,不用担心。”
蒋暮一宿没睡。
能睡得着吗,她觉得胸腔里有一团火,刚刚熄灭,又被段然点着了。
她整夜地看着天花板,想起很多事,就这么熬了一晚上,直到清晨的光照进来,她起床洗漱。
从浴室走出来,又进了衣帽间,今天公司有重要活动,她挑了一条黑色丝绒长裙穿上,深v高衩,精致而典雅。
换好衣服,开始化妆。收拾妥帖,她看着梳妆镜中的自己。
年龄是女人的年轮,每一道都有自己的阅历。
她今年三十四岁,比起街上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相差的何止年龄和几道皱纹,还有无拘无束的天真和自由充沛的笑容。
她看着自己,不知怎么,突然就笑了。
门铃响起的时候,蒋暮正准备出门,看了下手机,刚七点。
门一开,段然急吼吼地冲了进来,一进门就向蒋暮鞠了个躬,他大声说:“蒋姐,我错了。”
蒋暮一愣,这是哪出?
见蒋暮不做声,段然又是一躬:“姐,我真错了。”
蒋暮瞪了段然一眼,扭身进了屋:“现在知道叫姐了?”她给自己倒了杯水,冷冷说道,“段然,我跟你十几年的感情,你竟然为了曲孝然跟我撕破脸皮。”
段然憨憨一笑,态度恳切:“所以我错了,我不问青红皂白就跟你大呼小叫,我没良心,我就是个小白眼狼。”
蒋暮“哼”了一声。
段然从身后摸出一根棒球棍递过去。
蒋暮眼睛扫过棒球棍,又盯住他的脸。他指着自己,一副豁出去的表情:“往死里打,解气为止。”
蒋暮扬起眉来:“哦?”
段然一脸坚定:“打。”
蒋暮真接过来,高高举起,对着段然使劲挥下来,那一刹,段然甚至感到一阵劲风擦过自己的脸。
段然没躲,连眼睛都没眨。棒球棍停在了他左脸十厘米开外的距离。蒋暮深深看了他一眼,将棒球棍丢了出去。
她骂道:“狼崽子。”
段然低低一笑,往蒋暮跟前凑了凑,真就像面对自己的亲姐姐般,没心没肺地嬉笑着问:“不生气了?”
蒋暮本来板着脸,这下被段然气笑了。
他段然,什么时候这么低眉顺目过?从前在蒋家,他挨过多少打,那真是实打实地一下下往身上抽,骨头断了都没吭过声。今天这一出,她觉得段然忽然转性了。
段然“死里逃生”,放松了在沙发上坐下来,脑袋往后一靠懒洋洋说道:“姐,我饿了,有吃的吗?”
蒋暮真是对段然一点脾气都没得,她走过去拿外套:“出去吃。”
段然应了一声,赖在沙发里不起来,心里却长长舒出一口气。
昨天没搞清楚状况就向蒋暮问责,是他唐突了。
关心则乱,可他关心的不是时候,质询的对象也错了。
今天不来这一出,上门负荆请罪,陪着笑脸任打任骂,他和孝然都别想好过。
女人,有时候,不问对错缘由,在乎的只是男人的一个态度。
他了解蒋暮,知道怎么对付她。
打个巴掌揉三揉,蒋暮吃这套。
蒋暮穿好外套,走出来看段然闭着眼睛窝在沙发里,不禁想起多年以前,她也经常趴在床边,安静又贪心地看着他熟睡的模样,只是那时的心情与现在完全不同。
五年不见,他变了,他们各自走了完全不同的一段路,背道而驰,越来越远。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在他身上再也找不到那种年少的冲动,热情,掏心掏肺的执拗,她在那双沉着又锋锐的眼睛里只找到深不可测的心事,和似乎永远捉摸不透的笑意。
她只是不甘心。
她去拍他肩膀,他忽然睁开眼睛:“好了?”段然站起来,打量着她,不满意地皱眉,“天凉,就穿这点?”
蒋暮说:“出门坐车——”
话没说完,段然自顾走进去,挑了件厚长款羽绒服出来强硬地套在她身上,又顺手拿了羊绒围巾和帽子塞过来。
这下换蒋暮皱眉:“我公司有活动,我穿这个?”
“穿这个怎么了?外头冷,别得瑟,冻感冒了我还得陪你去医院。”
蒋暮伸手拍了下他后脑勺:“你少咒我。”
“我是关心你,谁让你是我姐。外头那些人关心你吗?不关心凭什么露给他们看?”
蒋暮无话可说。段然关心她,她心里是暖的,可他偏三句话不离“姐”这个字,又让她心头淬了冰一样的寒。
吃好早饭,蒋暮要去公司,段然说吃得太饱,准备回去睡回笼觉。
或许是累了,或许是困,段然一进门就脱掉外套往沙发里一倒,枕着双臂,闭上眼睛。
一张清冷好看的脸蓦然浮现在脑海,愈来愈清晰。
他想孝然了,非常想。
电话在这时响起来,他睁开眼睛,还真是孝然,说想跟他见个面。
段然撂下电话,顿时精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