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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睦听闻王子献回京之后,也曾匆匆去藤园见他。时隔两三年未见,兄弟二人自是有许多话要说。只是身边布满了窥伺的眼睛,便是叙离别之情,也不宜太过长久,免得惹人生出疑窦。毕竟,他们虽是亲兄弟,在外人看来却仍不过是同父异母的血缘兄弟,并不算十分亲近,眼下的立场也隐隐有些对立之感。
当不得不起身告辞离开藤园的时候,王子睦甚至有些怀念他们住在简陋小院时的日子。那时候他们离得多近,他心中若是生出了什么疑惑,走两步便能径直进入兄长的房间内询问。而如今,便是听见了各种消息,满心皆是担忧与不解,也不能随时寻见兄长提醒于他。
自流言纷纷传开时起,王子睦便倏然发觉,自己再度陷入了矛盾的境地。一边是素来无比信赖的兄长,一边是悉心教导他的师门。若是遵从本心,他自是会毫不犹豫地维护兄长。然而,在众师兄弟皆愤慨万分的情形下,他的辩解却如此苍白无力。
那时他们目光中透出的异样之色,他至今无法忘怀,仿佛他是一个背叛者一般。二兄王子凌更是不加掩饰地指责他太过偏帮兄长,却不顾念杨师兄。然而,那一刻,他心中想的却是——有无数人替杨师兄说话,却没有人愿意为大兄出言。若是连他都不偏帮大兄,那才是真正的背叛。
“大兄,最近京中四处传开了许多流言,杨师兄得知之后,有些不悦。师门兄弟们也听说了,更是义愤填膺。”趁着离杨谦等人所在之地尚有一段距离,王子睦迅速地与自家兄长通气,“有人传,国子监祭酒曾评论,大兄比杨师兄更高一筹,这回定然能夺得甲第状头。还有人传,杨师兄对大兄颇为忌惮,在大兄回京的时候,便有意坏大兄的名声……”
见他说话愈来愈快,显然颇为紧张,王子献挑起眉,宽慰道:“不过是些流言罢了,无论是杨兄或是我,都不会将这些放在心上,你不必焦急。想来,惹杨兄不悦的定然不是我,而是推动流言之人。”想必,也有先前自作主张坏事的王子凌。
他与杨谦首次相见便两相厌,这些流言不过是加深了他们之间的忌惮罢了。便是流言之事得到解决,杨谦也断然不会转而欣赏他。至于他自己,对于声势赫赫的杨家,对于安兴公主与杨家自身的野心,也只有嫌恶而已。如今长安城看似和睦,而他也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但随着局势变幻,他们迟早都会成为不死不休的对手。
“……可……”王子睦拧紧眉,还待再说什么,迎面就见王子凌似笑非笑地走了过来:“大兄可真是难请,表兄都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也不见大兄过来见礼。还须得我们三催四请,大兄才愿意过来不成?”
看似顽笑,实则指责,可真是来势汹汹。王子献瞥了一眼他身后的两三个陌生少年郎,浅浅一笑:“杨兄身边素来热闹,而我却是个不好凑热闹的。原本想等人群散去之后,再拜会杨兄,倒教诸位生出了误会,是我思虑不周之故。”
王子凌怔了怔,没料到他居然如此干脆利落地认了错,忍不住接道:“大兄需要道歉的事,可不止这一桩。近日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大兄就没有什么需要解释的么?否则,那些莫名其妙的言论,怎会传得人尽皆知?”
“甚么流言?”王子献皱起眉,疑惑道,“我怎么从未听闻?”
王子凌张口便要回答,旁边却传来一声浅笑:“不过是些无稽之谈罢了,何须放在心上?清者自清,杨师兄从来都不在意这些。子凌,你们几个也是担心则乱,怎能怪到王郎君身上?”却是杜重风笑着前来解围:“杨师兄素来欣赏王郎君,听闻你回京之后,便一直念着要与你见面。而今好不容易遇见了,自然不能平白错过。”
王子献朝着他拱了拱手:“杜郎君,久违了。”
杜重风优雅地回礼,目光掠过了王子睦与王子凌二人,含笑道:“王郎君,请。”
王子献随着杜重风行了数步,绕过一片假山,就见杨谦独自立在湖边。因甫下过一场雪,周围白雪皑皑、布满冰霜,他披着鸦青色的裘衣,颇有几分遗世独立之感。远远望去,更是足以入画的好风景。而当他回过首的时候,眉眼含笑,仿佛转瞬间春风即至,万物复苏,令人无比舒畅。
然而,此时此刻,王子献心中却不可抑制地生出了浓浓的忌惮之意。他们二人实在太像了,区别只在于一个已是功成名就,一个却依旧籍籍无名。每当望着对方,便像是照着铜镜似的,看见另外一个看似“才华横溢”、“性情温和”,实则“野心勃勃”、“不择手段”的自己。
这世上焉能有同样的二人?焉能存在能够发觉你心中藏着的无情狠辣,极有可能猜出你所思所想之人?所以,他们注定看彼此不顺眼,注定在心底想象过如何毁掉对方,甚至如何让对方彻底消失。
只不过,他们目前都没有合适的机会罢了。
当然,杨谦或许比王子献更心急一些。毕竟,目前对方手中没有任何力量,正是最容易摧毁他的时候。然而,眼下流言纷纷,他若是一时情急做出了甚么,无疑便是让流言成真,败坏自己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声望,得不偿失。早知如此,当年便是冒着暗中断臂的危险,也该在他外出游历的三两年间,遣人将他彻底铲除才是。
如今说什么都已经晚了。既然暂时毁不掉,或许便只有尝试另外一种方式了——那也是多年之前,杨谦便开始布局的一招,那时候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感觉到如此浓重的威胁,所以只是漫不经心地布下了几颗棋子,眼下却是该起作用的时候了。
“原该早日拜访杨兄,只是一直没有寻着合适的日子。”王子献笑道,端的是温润如玉、气度高华。当他立在杨谦身边时,无论是容貌或是举手投足间的风度,几乎都与他不相上下。二人相对而立,同样足以入画。
杨谦双目微微一动:“你最近大约正忙着省试资格之事,我明白你的难处。如何?一切可还顺利?若是有甚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尽管说便是。我也极为期待,明年你登第入榜首。呵呵,一位真正的‘少年甲第状头’横空出世,届时也不知长安城内外该是如何欢腾。”
听了他的话,王子献不由得失笑:“那些无稽之谈,杨兄也信?杨兄才是大唐开国以来最年轻的甲第状头,自然最知晓甲第究竟有多难得。我有自知之明,也并无甚么野心,只需中得进士,安安生生地进入仕途,便已是足矣。”
“子献何必自谦?”杨谦亦是笑了起来,“你若是得中甲第状头,不仅你们王家雀跃无比,就连我们杨家亦是与有荣焉。毕竟你是杨家女之子,而我们可是表兄弟,血脉之亲。所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说是也不是?”
闻言,王子献一怔,缓缓抬起眼,摇首道:“承蒙表兄看重……省试之事,随缘即可。”呵,好一个“血脉之亲”,好一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可惜,他素来觉得,血脉毫无意义,“情”与“义”也并非因血缘而起。在他眼中,王家不算甚么,杨家——呵,更不算什么。
杨谦见他似是有些软化,神情越发温和了几分:“我于贡举一道多少有些经验,你若有不解之处,尽管来寻我,不必顾忌外头那些流言或是旁人的目光。便是新安郡王与长宁公主,也无须太过在意。毕竟如今一切风平浪静,宫中一片和睦,咱们是真正的亲戚,又何须为了那些捕风捉影之事而束手束脚?”
“表兄说得是。”王子献低声应道,将满腔怀疑皆深深地藏了起来。无论杨谦此举有何意图,他只管将计就计便是。
“改日我便请父亲将你举荐给吏部考功员外郎。举荐越多,对你越有益,可不许推辞。”
“……有劳表兄费心了。”
“既然知道我费了心思,日后便不必刻意避着我们。好端端的亲戚,竟然几乎从不走动,若让旁人知道了,岂不是会笑话我们六亲不认?”杨谦言谈间越发随意,“你是不是还叮嘱过子睦,让他别轻易去寻你?得到你回京的消息时,他坐立不安的模样可都落在我们眼中了。瞧着都可怜得很,啧啧。”
王子献长叹一声,摇首笑道:“子睦的性情一向如此,这两年幸得表兄教导,我看他接人待物都从容许多。子凌的脾性有些尖锐,眼下瞧着依稀也圆滑了些,只是还有些不够,想来也是他缺乏历练的缘故……”
“教导阿弟本便是你这位长兄的职责,怎能尽数托付给我们这些师兄弟?”杨谦嘴角噙着笑意,接道,“不过,如今为时不晚,你若是愿意奉着宋先生搬过来同住,便可好生教导他们了。”
“这……先生恐怕并不愿意。”王子献再度喟叹,“先生的脾性素来随意,我也轻易劝不得。”
见他面带难色,杨谦也并不勉强:“既是如此,你便多过来走一走罢。”
“若是表兄不嫌弃我隔三差五便去叨扰——”
“欢迎之至,怎会嫌弃?”
王子凌与王子睦远远望着言笑晏晏的二人,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该不会是他们看错了罢?怎么转瞬之间,湖边的两人便已是亲若兄弟?谈笑风生的模样,甚至比他们这两个亲兄弟还更随意自在一些?
杜重风望着惊呆了的兄弟二人,勾起嘴角,又遥遥地看向湖边,目光中浮起了几丝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