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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家小妹在叶大哥走后二十年,同她的相公先后离开了。叶半夏在小妹的葬礼后,回去了天荒殿。他的分神在外太久,对他本身并不是一件好事。
同年,白然死了。
当年叶九幽在其身上留下过印记,那边魂飞魄散,他才想起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随口告诉了叶九秋。
叶九秋听过便罢,安排好琐碎事宜后,就拿着道典闭了关。
中间他出关过几次,都是与九幽一起去各地朋友处拜会,看着他们身后的势力在莽苍大陆上铺陈勾画,以天作画布,星辰轨迹为笔墨,以地作棋盘,山河万物为棋子,手笔宏大,气魄雄伟,令人惊叹,见着便生万丈豪情。
他们将与天斗。囚天,再葬天。
他并不知道,他每一次出关,同样令人惊叹。
修为飞快的晋升,根基却那样沉稳牢固,深不可测,坚不可摧。
即便知晓他身后有着大陆各大势力的支撑,却也不得不对他感到惊讶。换了另外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比叶九秋做得更好。
炼虚期,合体期,大乘期,渡劫期。
叶九秋最后一次出关,是渡劫中期,为了参加图几的成年仪式,也是他接任风狼族族长的日子。
终于长高的图几越发桀骜不驯飞扬不羁,看见叶九秋依旧会习惯性的嘴花花两句。不过当他站在族人之中的时候,叶九秋才发现,当年那个野性难驯的小孩已经有了足够的担当,高大的身躯承载着一族的责任,可靠而值得信赖。
想必九幽在另一个世界与图几相遇时,所见便是这样一个意气风发的风狼狼王。
而他如今也见到了。
他莫名感慨,时光荏苒,白云苍狗。
那一次在黑雾森林参加风狼族的仪式后,他再次闭关积累,待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他的气息已是相当恐怖,渡劫圆满的威压若隐若现,令人想不到他仅仅踏上修行之路不到五百年。
他已做好了准备。
莽苍大陆也已做好了准备。
数名从上古活到现下的老祖宗付出巨大的代价,卜算出叶九秋渡劫之际最合适的时间与地点。
他们给出的结果让叶九秋与叶九幽恍然。
那一天,是叶九幽沉没于黄泉河底的日子。
那个地方,是叶九秋初见叶九幽的万墓坟场。
世界的齿轮倾轧而过,在这一刻完美的契合起来。
距离那一日还有一年的时间,叶九秋提前来到了万墓坟场,调整自身,他会在既定的时间里达到渡劫大圆满的巅峰,以最好的状态迎来那一战。
万墓坟场已经变得空旷,他曾经收走了这里的雷灵,但数百年的积累,此处雷云的威势并未减少,或许再有千万年光景,会再次孕出新的雷灵来。
他与叶九幽二人在这里搭建了一间小屋,就此住下。
他并不需要再怎样去修炼,只消控制着自己的境界,直至那一日到来。
于是陆陆续续有不少人来看他。
当年一起闯出往生沼的同伴,被图几吆喝着来看美人的妖兽,在东大陆结识的朋友们……
有赭红莲战意高昂的表示她如今修为虽不及叶九秋,但定会磨砺自身,追赶上来。
有魔龙子无奈携着拖油瓶燕行云来此,场面尴尬的表示不论谁是他救命恩人,他总是要道一声谢的。
有万祁带着好酒来与之共饮,大笑他终于逃脱了东大陆天魔宫的掌控,从此逍遥自在天地间。
师长天帝桦等人更是常来与他分析各大势力在莽苍大陆上的多年布置,叫他了然于心。
最后一个月,封玉书与狄朔过来,陪他直到天劫的前一日。
师父不曾明言过,但叶九秋知道,师父的修为早已至渡劫,只是压制着修为,不愿提早飞升离去,想要看着他渡劫成功。
“为师做错过不少选择。”封玉书说,“但应下你这个弟子,是为师犯错之后,做下的最好的选择了。”
他在天劫前离开,因为他渡劫圆满的气息可能会引动天劫的变数。
“诶,没见着何师兄呢。”目送师父离开时,叶九秋看似无奈的叹了口气,“算啦,何师兄心软得要命,大概是怕自己红眼睛,就不敢来了罢。”
他说完就笑了起来,飞快的出手,将角落一只不起眼的小蚂蚁捉到手中,拨弄着:“是吧,何师兄?”
小蚂蚁躺在他掌心,装死状。
“师父居然肯带你过来?你给了狄师叔多少好处?”叶九秋继续戳小蚂蚁,想到不染尘埃的师父揣着只蚂蚁来这儿,他就有种强烈的违和感。
小蚂蚁继续装死。
“呵。”叶九秋好笑的拿开逗弄蚂蚁的手,静默片刻,终是柔和了眸色,“好吧,谢谢你来这里。”他的声音极其温柔,“何师兄。”
小蚂蚁终于弹了弹腿:“……不要大意。”身体内传来与其不合的低沉嗓音。
但不等叶九秋回答,小蚂蚁细长的腿脚一摊,这下倒不是装死了。
对着失去操纵者的小蚂蚁,叶九秋依旧认真的点了点头:“恩。”
以万墓坟场为中心,方圆十万里空空荡荡,人烟绝迹。
而在范围之外,更遥远的地方,却有无数修士面朝这方,极目远眺,面色慎重而严肃。
其中更是有一拨庞大的队伍,无数傀儡拱卫着当中一人,气势浩浩荡荡,却都担忧的望向远方。
这一日终于到来。
叶九秋站在万墓坟场当中,缓缓释放出一身渡劫大圆满的气息。
“我还记得,第一次踏进这里,我快要被吓晕过去。”他指向脚下,可怜又委屈的看着身边波澜不兴的男人,“就在这里!你变本加厉的吓我,吸我的血,掐我的脖子,踩我的脸,还想与我同归于尽!简直太过分了!”
叶九幽闲闲的抄手看他演,等他控诉完了,他才抓过人飞快的亲了一下,似笑非笑:“这样的补偿,足够了么?”
叶九秋眉开眼笑:“哪里够了。一命换一命,整个人都要赔给我才行。”
叶九幽勾起没有血色的唇瓣:“不是早就已经赔给你了么?”
那双曾经冷漠暴戾,暗无天光的眸子深沉如地狱,而今也能在望向一个人时,温暖柔和,包容宠溺。
这都是因为自己。
叶九秋笑容灿烂,能在五百年前遇见你,这是我此生最为感激的一件事。
是世界的意志让你来到我的身边,所以我会穷尽所能,成为世界意志的刀与剑,葬了这片天!
“轰隆——”
仿佛预兆了什么,天劫酝酿得极快,威势也极其可怖。
“要来了。”他抬头望天,目光坚定。
劫雷不知疲惫的落下,然而叶九秋站在原地,支撑得轻描淡写。外界的太阳升起又落下,日夜轮回交替,数月时间一晃而过,但天劫下的叶九秋,毫发无损。
渡劫于他很轻易。只是他今天站在这里,并不仅是为了渡劫飞升。
遥远的彼方,有眼睛注视着这一方,有声音沉沉道:“要开始了。”
天劫微弱下去,渡劫即将成功,天道气息显化。
雷海之中,叶九幽面无表情,一掌推开了三世棺的棺盖。他漆黑的眸子印着银白雷光,森冷无比。
单看外表,从未显示出任何非凡的黑棺,在这一刻腾空而起,终于呈现出其神异的底蕴。
好似长鲸吸水,朝二人劈来的劫雷诡异的在半空扭曲,都往黑棺之内疯狂涌去。三世棺如同无底之洞,要将整片劫云吸扯下来。
仿佛察觉了三世棺的动作与意图,已经开始消散的天劫再次凝聚起来,却是比先前还要可怕,威势压得天劫范围外的修士纷纷软倒,心神崩裂,不得不远退万里,再退万里,这才心有余悸的看向宛如末日的天劫笼罩之处,不敢想象身处其中的叶九秋与叶九幽是如何面对这场毁天灭地的灾难。
叶九秋的确支撑得很艰难。他的余裕在天劫重新凝聚的刹那就消失了。
三世棺抓住了天道气息的尾巴,它要抓着这尾巴,将天道葬入棺内。
这是反叛,是谋逆,是不可饶恕。
天道被触怒了。
于是降下惩罚,要粉碎了黑棺,要抹杀了黑棺后的修士,要在世间抹掉叛逆者的一切痕迹。
这是天道的意志,叶九秋以一人之力,无法抵抗。
然而他并非是一人。
叶九幽在他身边。莽苍大陆万千修士在他们身后。
同一时刻,莽苍大陆各处,有阵法同时运转而起,浩荡的灵力波动席卷整片大陆,如同浪潮滚滚,叠加着,涌动着,朝着同一个终点奔腾而来,势不可挡。
叶九幽站在黑棺之侧,黑发在风暴中飞舞。因为靠近黑棺,天道的反击他首当其冲,惨白的皮肤在寸寸皲裂。
但他并未退后一步。
他伸手覆于黑棺之上,耳边再次听见了世界的声音。
有草丛簌簌,有树林婆娑,有虫鸣鱼跃,有飞鸟啾啾,有走兽低吼,有风生水起、电闪雷鸣……
叶九秋站到了黑棺的另一侧,他的七窍都淌出了鲜血,面容却依旧平静。他将手放在了黑棺的另一侧。
他也听到了声音,是修士浴血战斗的厮杀,是魔物绝望不甘的怒吼,是万物生灵凋零的叹息……
黑棺之上,有无数星芒溢散而出,汇成一幅幅古老的画卷,每一副画卷都是一个故事。
若是通过天荒殿考验的修士或许可以认出几个熟识的故事来。
比如大地与竹绵绵,比如藏灵宗的师兄弟,比如带领生灵反击的帝炽,比如自封于天荒殿的代代天之骄子……
但更多的,是不为人知的,更加平凡普通的人或妖兽或其他生灵的故事。
渺小的不值一提,却组成了三世棺上那漫长的画卷。
这就是三世棺。汇聚了世界的意志,为这天,铸了一口棺。
天道盛怒。
因为叛逆者终于真正对它有了威胁。
它即将走到末路,于是更加疯狂。
然而,有莽苍大陆的力量汇聚于黑棺之上,使星芒越发耀眼,即使在罡风之中,在劫火之下,也依旧璀璨夺目。
天之上,是穷途末路的挣扎,地之下,是漫长岁月无尽生灵的执念。
所有经历过这一年的修士,永远都不会忘记,那犹如开天辟地的盛景,天空颤抖,大地破碎,却不叫人感到畏惧。他们听见了许多细小的声音,即便已记不清那些声音说了些什么,却还记得当时的心情。
是宁静的,平和的,喜悦的,感动的。
心灵有刹那的空白,空白之后几欲潸然泪下。
最后一日,他们若有所察的望向高空。
有看不见的力量自往生沼,自厄难谷,自无始道,自天荒殿而来,笔直的投入天劫笼罩之地。
然后他们耳边“砰”得一声响,仿佛有什么被大力合上。
下一刻,他们奇怪的打量四周,下意识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有什么消失了,有什么新生,却在环顾四周后,茫然的呆立在原地,说不清也道不明。
直到他们再抬头,发现被天劫覆盖了一年,也阴暗了一年的方向,竟然晴空万里,阳光明媚,于是自我解释,为心底那抹奇怪的感觉找到了借口。
——原来是天劫终于散了。
天荒殿内,叶半夏已从池底走出,他跪坐在青玉圆台上,身前是弥留之际的守墓人。
“天劫散了。”他低声说。
守墓人不知是否听见,他一直注视着殿内垂下的水幕。
模糊的视线中,他看着黑棺缓缓沉入黄泉河底,喘息着大笑三声:“好!好!好!”
然后他闭上了双眼,满含欣慰,溘然长逝。
往生沼内,苏七手间绕着血红藤蔓,望着轻灵之气弥漫的往生沼,那些执念褪去了污黑的怨恨,显露出单纯美好的愿景,在他身后汇聚,隐约显露出幼嫩的新芽模样。
“寒山,我们重头开始罢。”他微微一笑,抬手在身侧巨石上书写下三个大字:
藏灵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