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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恨和不甘的种子深深植根于王氏心中,她本就个性强硬,心里压了这么一件事更是让她时而偏激时而癫狂,她每当想到自己年幼而活泼的小女儿像具温热的尸体一样躺在床上便觉心如刀割,偏偏她什么也不能做,白白挂了当家主母的虚名,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害人凶手日渐长大,出落的水灵又绝色……
“母亲,您看起来脸色不大好,要不要去休息一下,等玉珠妹妹回来,女儿再派人叫您起来。”
王氏的耳边响起了她最厌恶的声音,她刚刚一直陷在过去的回忆中,一时半会醒不过神来,直到宋辉推了推她的胳膊。
“女儿在和你说话。”
王氏和宋辉对视了一眼,只见站在自己下首的是一个低眉顺目的女子,柳叶眉,杏仁眼,微垂着头,鬓角两缕飘逸的发丝随性的贴着脸颊,显得面部轮廓更加柔和。
王氏看着这张状似无害的脸就恨不得撕碎了她,这个女人和林氏一眼,心机深重又善于伪装,把宋辉哄的一愣一愣,仿佛这府里只有她自己一个坏人。
“母亲。”这个时候出来解围的还是荆襄,她见王氏迟迟不答宋玉彤的话,便知道王氏又在钻牛角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宋玉彤下不来台,这只能逞一时之快,到时候被人议论苛待庶女的还是王氏,她站了出来,岔开话题道,“母亲,花园那已经备了三桌宴席,等玉珠回来,咱们一家就可以好好团圆了。”
这些年,王氏虽然是当家主母,但精力已经大不如前,很多事情已经放手交给荆襄去做,而荆襄温和能干,把王氏交待的所有事项都料理的井井有条,让王氏很是满意。
想到自己的宝贝女儿要回来了,王氏身子不禁前驱,下意识便想着去张望,荆襄道,“母亲,今天的菜都是玉珠爱吃的,这个小丫头,最是贪吃,尤其是喜吃荤食和甜食,以前襄儿做的桂花糕,玉珠一开心能吃一碟子呢!”
王氏听到这些,紧绷的神经总算有所放松,面容也松快下来,甚至嘴角还难得有了几分笑意。
这偌大的怀远侯府,除了荆襄,也没人能让王氏展颜了。
刚刚王氏故意不理宋玉彤,宋辉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宋玉和还在暗自担心,还是荆襄有办法,轻而易举就化解了尴尬,宋玉和赞许的看了荆襄一眼,荆襄对他点点头,客气而疏离。
宋玉和心中一痛,面上却仍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
宋辉这时候笑道,“襄儿是管家的一把好手,玉珠回来,还是要和你多学学才是,我记得玉珠小时候就最是缠你。”
荆襄莞尔道,“是我喜欢玉珠这孩子罢了,不能说是玉珠缠我。”她确实和玉珠关系要好,当年她还年轻,一心想要个孩子,但肚子一直没有动静,而玉珠天真可爱,更大程度激发了荆襄的母性,所以她就常常和玉珠形影不离……
那个时候,宋玉和疼爱妹妹,也常常会和她一起教导玉珠念书,他们虽然没有孩子,但却是夫妻走的最近的一段时光。
“三妹妹从小就讨人喜欢,谁看见三妹妹的脸不想上去捏两下呢?”宋玉彤道。
瞧瞧这话说的,就好像她有多么疼爱玉珠一样,王氏狠狠的剜了宋玉彤一眼,她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的?若不是宋辉在场,王氏巴不得当场撕碎了宋玉彤。
众人一同等着宋玉珠和宋玉洪回来,花厅里传来欢声笑语,听起来轻松异常,好像他们等的并不是一个经历传奇坎坷的意味着伤疤的小姑娘,只是在等待一个出门巡游的游子。
一切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直到……
“站住!”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一声清丽的女声响起,众人还未探究声音的来源,便见到一只黄色的猫一下子窜到众人的视线中。
紧接着,便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那黄色的猫儿似乎也感知到了这一点,慌忙四处逃窜,一下子跳到了宋辉搭着的桌子上。
宋辉大惊失色,毕竟他很少接触这种动物,他正要大发雷霆质问这猫儿怎么进来的时候,门口忽然出现了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横冲直撞的跑进厅里,纵身一跃,朝小黄猫扑过来,小黄猫多少不及,就这么被小姑娘揽在了怀中,一人抱着一猫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儿,这时候,才有两个奴仆跟进来,一见屋里的情势吓了一跳,“唉!我的姑娘诶!”
那两奴仆见了一屋子的主子,神情局促的给众人行了礼,慌慌张张要去扶起摔在地上的宋玉珠,然而比她们更快一步对宋玉珠伸出手的,却是宋玉彤。
一屋子人都被这突发状况惊讶的说不出来话的时候,宋玉彤却已经先一步认出了宋玉珠,她蹲下来,对灰头土脸的宋玉珠伸出手。
“三妹妹,快起来,地上凉。”
宋玉珠盯着眼前的宋玉彤瞧了半天,一时半会还真没想起来这是谁,直到听到这一声“三妹”,她总算幡然醒悟,这不就是她小时候那个又聪明又努力的二姐姐么。
虽然是很遥远的事情,但一旦有了根苗,记忆便如潮水一样涌来,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她这个姐姐向来对她冷冰冰的,所以一下子她如此亲切热情,倒让宋玉珠不适应起来。
怀里的小猫幸灾乐祸的叫了一声,“抓到我又怎么样,你看着吧,你一会儿就要挨骂了。喵呜!”
“你闭嘴!”宋玉珠低头骂了小黄猫一声,“回来再收拾你哼!”
屋里在这一刻寂静无声。
林姨娘低下头,努力掩藏住了自己的笑脸,虽然她早有小道消息,听说三姑娘如今的心智如同五岁孩童,但是她绝对想不到这个三姑娘已经傻到了和动物说话的程度,看起来神神叨叨,估计是病得不轻了。
她拿手绢擦了擦鼻子,去看王氏和宋辉的脸色,宋辉面色铁青,又黑又浓密的眉毛紧紧皱着,似乎根本不敢相信坐在地上那个和猫自说自话的姑娘是他打小捧在手心的宝贝女儿,而王氏瞪大了眼睛,失魂落魄的往前走了两步,双目盈满了泪水。
宋玉珠这时候也注意到了走向自己的妇人,她双鬓染上了几分白霜,因为激动所以面部有些抽搐,她眼尖的看到了她脸上的皱纹,看起来比在场的任何一个女人都苍老。
小黄猫对宋玉珠说,“出去等你,屋里人太多了,好烦呐!”
说着,它从宋玉珠的怀里跳了出去,一溜烟不见猫影。
宋玉珠也没再去追她,而是把目光集中在了眼前的妇人身上。
“玉珠……”
王氏哽咽着叫出宋玉珠的名字,她努力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论何时何地保持风姿才是当家主母应该有的样子,可是现在,她忘了自己是怀远侯府的女主人,也忘了有多少小辈多少厌恶的人在看着她,她下意识的蹲了下来,和宋玉珠保持平视。
她的姑娘长大了,以前躺在床上还没看出来,这下子小姑娘能蹦能跳,是一个真正活生生的人,生动又有灵气,眼神干净,仿佛一下子能让人看到心里去。
她还活着,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
她等了这么多年,盼了这么多年的宝贝女儿,重新回到了她的身边。
她的女儿懵懵懂懂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眼里从最初的陌生和惊恐,渐渐化为恍然,然后,女儿大大的眼睛弯了弯,变成了笑眼,对她张开双臂。
“母亲,抱——”
就像小时候,女儿无数次对她撒娇那样。
她从前只觉得不耐烦,可如今却再也没有比这更宝贵的了。
王氏泪流满面。
“玉彤,以你看,三姑娘是真的傻了么?”
宴席过后,宋玉彤陪着林姨娘回房说话。
“她本来也算不上聪明。”宋玉彤道,“就算没有那件意外,她也不过是个凭样貌事人的绣花枕头。”
“这是自然,三姑娘我从小看着长起来的,资质有限,人也愚钝,若不是你父亲宠着她,她能算什么。”林姨娘知道宋玉珠是宋玉彤这么多年都化不开的心结,她一直小心翼翼的,尽量不在宋玉彤面前提起宋玉珠的名字,可今时今日,宋玉珠回来了,他们必须正视这个问题。
宋玉彤叹了口气,她也有些累了,喃喃道,“是啊,她又能算什么。”
如今的宋玉彤已经今非昔比,她是金陵城第一才女,再也不是那个战战兢兢从小就被宋玉珠压制的庶女了,多少人因为她的才气而对林姨娘高看一眼,以前是林姨娘说了算,如今宋玉彤才是他们这一房的主心骨,林姨娘甚至对自己的这个女儿产生了一种依赖又惧怕的心理,女儿饱读诗书,又通晓很多大道理,见识远非她这样寻常妇人所及,她生怕女儿有天会嫌弃她的浅陋和粗鄙,所以和宋玉彤说话常常小心翼翼哄着,生怕哪句话说错了让宋玉彤不开心。
“是啊,她确实不算什么。”林姨娘笑着道,“我就是怕你父亲会怜悯她。”
想到刚刚在席上,宋辉看着宋玉珠那复杂的神色,林姨娘就觉得不安,她和她的女儿花了那么多年才在宋辉心中站稳了脚跟,可宋玉珠一回来,似乎就开始产生了变数。
“她确实值得怜悯,出了意外摔得头破血流,得了怪病长年卧床不起,不要说父亲怜悯她,就连我也可怜她。”宋玉彤平静地说,“不过,看她傻乎乎恍然未觉的样子,就觉得她这样也很好,未来的日子是福是喜是忧于她而言都没有太大差别,反正她什么也不明白。”
“可……”林姨娘欲言又止,“姨娘的意思是,不管三姑娘是不是真傻,如果她任夫人摆布,和老爷胡言乱语些什么,那我们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林姨娘话还没说完,宋玉彤回过头讽刺的看了宋玉彤一眼。
“姨娘这是什么意思?”
林姨娘低下头,不敢和宋玉彤对视。
宋玉彤冷笑一声,“难道姨娘也觉得是我做的?你也觉得是我对玉珠动的手脚?”
“姨娘怎么会怀疑你……”林姨娘忙道,“你别多心,我就是怕夫人想利用这次机会陷害我们母女,她若是指使三姑娘冤枉我们,那我们……”
“呵,姨娘,空口白牙,她指认我们,我们就要认罪了?”宋玉彤神色不悦,站起身要走,走到门口似乎又觉得应该说什么,她转过头,看林姨娘的面目,又把即将要说出口的刻薄言语咽了回去。
而另一边,宋玉珠已经困的睁不开眼,王氏却仍然留在她房间喋喋不休。
“玉珠,你再仔细回忆回忆,是不是你二姐姐动的手脚?”
王氏一再追问,把宋玉珠问的直打哈欠,李妈妈在一边看的也是一脸无奈,忍不住出来劝道,“夫人,有什么话明天再问也是一样的,姑娘这个时辰要睡了。”
王氏仍不死心,“玉珠,母亲就问你一件事,是不是你二姐姐干的?你出事的时候有没有见到你二姐姐?”
宋玉珠困的眼皮在打架,可王氏就是不让她安眠,她最后小孩子脾气都要发作了,“不是不是不是!母亲,玉珠好困好想睡……”
说着,宋玉珠就一头栽倒在床上,王氏还想接着问,一直问到宋玉珠承认为止,可是李妈妈一个劲儿对她使眼色,王氏试着叫了宋玉珠两声,发现她的女儿已经完全进入了睡眠。
“夫人,欲速则不达,姑娘也是前些日子刚刚醒过来,很多东西还没适应,不要逼的太紧了。”李妈妈生怕王氏会吓到宋玉珠,所以特地劝了再劝。
没有谁比李妈妈更懂得王氏想将真凶找出绳之以法的心情了。
王氏也知道自己是太急了,叹了口气,转过脸看迅速进入梦乡的宋玉珠。
“罢了,明日再问。”王氏喝了一口水,刚要暂时放弃,却忽然听到宋玉珠口中似乎又念念有词了。
只是这次念念的,是像人名一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