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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母女俩的面色都不大好。梁妙光因疲于应付夫人太太们的“疼爱”,此时也累了,正迷迷糊糊的伏在母亲腿上打盹。
妙懿回想着母亲最后在梁氏面前勃然大怒的模样,这还是她头一回发现母亲将刚烈的性子展于人前。不得不说,姑母实在是欺人太甚。似这般明摆着的难堪,她和母亲却不好当着外人的面戳穿,否则以梁氏睚眦必报的性子,又不知会不会有什么难听的传闻传出去,到时候梁氏就更有借口说她们母女的坏话了。
田氏则更多了一重的苦恼。想着梁大伯要是真来了,又摆出长房族长兼伯父的身份,她一时之间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加之梁氏身后有伯爵府的势力,二者联手,他们母子三人还能有活路吗?她想来想去,为今之计,只有抢先一步为女儿订下亲事这一条路!此后还要尽快放出消息去,彻底断了这对奸兄妹的念头。
想通这一节,她忙问妙懿道:“李家可有音信了?”
妙懿知道已经瞒不住了,只得将前事轻描淡写的同田氏讲了。田氏听闻,既恼怒,又叹息,不过也不算太出乎她的意料。
“事情炎凉,连亲戚都靠不住,更遑论外人了。”
见田氏眉头紧锁,妙懿忙安慰道:“不是还有唐将军一家吗?”
“是呀,世上还是有人肯雪中送碳的。”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田氏缓缓抚摸着爱子的头发,轻声叹息着。
妙懿踌躇了一下,终究说不出现在搬离将军府的话。
许是性子使然,她终究无法以“讨恩”的身份留在将军府,在她看来,那是对父亲的侮辱。可事实是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梁氏无所顾忌的明着算计也进一步让她看清了自己的际遇。
她反复将近来发生的事情想了一遍,最后觉得自己着实不该将梁氏彻底惹怒。当着外人的面给夏荷冬笋没脸,加之将二人逐回了伯爵府,这让一向好面子的梁氏在府内外全都丢尽了脸面。算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彼时她还曾天真的想过,只要母亲来了,她就不怕被随意安排嫁人了;可惜她并没有清楚的意识到,梁氏的背后其实是整个梁氏宗族,除非闹个鱼死网破,她是休想脱离整个家族掌控的。
一笔写不出两个“梁”字,父亲生前总是这样无奈叹息着安慰心疼得为他掉泪的母亲。
现在她才真正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回到将军府时已是晚上了,母子三人俩刚要歇口气打算用晚饭,却见碧梧兴冲冲的走进来报说:“老爷回来了,前面已备下了酒席,少爷小姐她们都在,夫人让婢子来瞧瞧您二位歇下了没有。”
这一喜非同小可,田氏自到了天京城,还一次都未曾见过唐将军本人,皆因公务繁忙,唐继宗早出晚归,两下总是错过甚为遗憾。如今忽闻此信,哪有不应的道理,田氏一叠声的道:“还没歇下呢,同你们夫人说,我们母子换了衣裳就过去。”
碧梧响亮的答应了一声,片刻不耽搁的回去覆了命。
田氏一边吩咐丫鬟们为妙懿梳洗,一边念道:“这才头一回见将军,可别惹了人家的厌。”她似乎有些慌张的满地乱转,又亲手给儿子理了理衣襟,然后转到妆台前,亲自挑了一件通体晶莹水润的翡翠簪子给妙懿簪在发髻上。妙懿笑道:“母亲不必慌张,将军人很和蔼的,也不端架子。”
田氏嗯了一声,帮女儿理了理鬓边,抬头望向镜中,忽然叹息了一声:“这样的好颜色,着实不该托生到我肚子里。”
妙懿笑着拉住母亲的手,撒娇一般的道:“母亲岂非本末倒置了?若无母亲,又怎会有我?”
田氏这才笑了出来,母子几个说说笑笑的去往了上房。
唐将军果然如妙懿所言,十分和蔼。席间,唐继宗多喝了几杯,又向田氏解释了一直未曾出面亲自接待的原因。“公务繁忙,日日往京郊大营跑,没能见过弟妹,着实是我失礼了。”
田氏举杯敬酒道:“为朝廷效力是大人的职责,怎能因为我这个区区妇人就耽搁了朝中大事?反而是我们母子几个一直麻烦将军夫人照顾,着实是该多谢府上。”
唐继宗摇了摇头,显然是又想起了梁文韬,不由感慨万千。“要不是因为梁兄弟,我又哪里会有这般风光的日子可过。一想到我那好兄弟竟然如此年轻就……我这心里就不是滋味。”
一席话说得众人全都伤感了起来。许夫人撂下筷子,微嗔道:“今天是个好日子,老爷怎的又平白惹弟妹侄女伤心呢。”
田氏勉强打起了精神,笑了笑,道:“人各有命,我家老爷一辈子想的都是为朝廷尽忠,为朋友尽力,为亲人尽善。他也算是做到了,也结交下了大人这样的至交,算是了无遗憾了。”
她看了看妙懿和妙光姐弟,忍不住哽咽了一下,道:“若不是我这两个孩儿年纪尚幼,连我也想随着他去了。”
妙懿忙握住母亲手,触手只觉冰冷潮湿。
“弟妹也说孩子们还小,你还要看他们长大成人,各自嫁娶,给你抱孙子呢。”许夫人一席话说得妙懿绯红了脸。
唐贤毅抿着酒,头顶有数盏羊角大灯垂下,泛着金晕的灯光照得厅室内辉煌一片,也为美人的面颊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媚色,比白日更添华彩。
他心不在焉的夹着菜,却感觉手臂被人轻轻碰了碰,转头望去正好对上了妹妹狭促的目光。他微微努了努嘴,灵璧抬眼看见对面的唐韵正盯着这边瞧,从鼻子眼里冷哼了一声,低头夹了一筷子酱牛肉,狠狠的放进嘴里咀嚼。
有事没事就窥探旁人的心事私隐,当她是会下蛋的母鸡吗?非要死死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着实令人厌恶。
唐韵如今方才明白了梁氏母女因何如此受到优待,轻轻松了口气。既然是孤儿寡母,又有恩于将军府,那么报恩的方法自然是……
唐继宗的大笑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只听他说道:“……懿姐儿和光哥儿都是好孩子,我瞧着比我家这双不成器的都强上十倍。”
田氏忙谦道:“大人如此说可不是羞煞了他们姐弟。灵姐儿聪慧,贤哥儿大度,多亏了他们兄妹照看他们姐弟,说起来,真比他们那些叔伯兄弟更贴心百倍呢。”说到最后,语气越发苍凉起来,被女儿紧紧握住了手掌,忙努力攒出个笑,究竟来不及到达眼底。
唐继宗感慨的将酒杯往桌上一撂,道:“等我有了时间,一定去寻张家老三好好聊聊,任由她老婆胡作非为也够了!懿姐这样的好孩子谁家想求还求不着呢,怎能就这样被她随意聘嫁了?”
许夫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未及开口,丈夫已经说出了口:“弟妹瞧着我家贤哥如何?”
田氏满面堆笑的道:“自然是好的。”
“两家的孩子都好。”许夫人笑眯眯的插言道:“我也瞧着懿姐儿也十分喜爱,我和将军的意思将懿姐儿认作女儿,将来嫁人,就从将军府风风光光的出嫁,弟妹觉得如何?”
唐继宗略一蹙眉,望向妻子,没有言语。
唐贤毅面上淡淡的,低头抿着酒;灵璧只顾着冲唐韵翻白眼,也并未在意。其余人等都各怀心思。
田氏道:“只要夫人愿意,懿姐儿就是你的女儿。”她在心中叹息着,笑容也稍微减淡了些。
一旁伺候的丫鬟红玉斜睨了妙懿一眼,心中暗暗好笑。堂堂将军府又岂是什么破落户都能贴上的不成?这不夫人第一个就不让!她柔顺的走上前,体贴的为唐贤毅添酒。
都说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她自认容貌尚可,又打小伺候这对兄妹,今后轻轻松松谋个姨娘也不是不能够。可若是正室美貌太过,又肯伏低做小,那哪里还有她的立足之地呢?
饭罢席散,唐继宗携许夫人回房休息。
唐继宗先用茶漱了漱口,待酒意都散尽了,方才开口道:“夫人因何在席上拦住我的话?那妙懿侄女你也瞧见了,我看着是甚好,又知书识礼,行事也妥帖,你不是最喜欢这样性子的女孩儿吗?我瞧着灵姐儿也与她十分亲密,若娶进了门来,姑嫂也能和睦,夫人又有何不满意的?”
他略一沉吟,打量妻子道:“莫非夫人看不上她的家势?”
“老爷岂非以为我是那等势力之人不成?”许夫人委屈的扭过了身去,不去看丈夫。
唐继宗摸了摸头,也觉得不似这回事,忙起身走过去哄道:“是我性子急了些,夫人且说缘故。”
许夫人缓了口气,道:“莫非您还不知道吗?宫里早就有信传出来了,很快便会有一场大选。您也知道,皇子们年纪都大了,那些皇亲国戚们也要挑选嫡妻妃妾,大皇子妃更是已经故去两年了,官家一直在为其物色正妃人选。且后宫如今年轻的妃子不多,上次大选都已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后宫急需充盈,说要在官宦人家和民间挑选美人。这里有个不成文的惯例,夫君岂会不晓得?朝中重臣都不在此时议婚论嫁,唯恐犯了皇家的忌讳。我听说贾家和宗家私底下早就有意结亲,如今也不说这话了,只说家里有老人病了,暂缓商议。这都是在等着皇家挑剩了才敢自主。”
“咱们家这才过了几天的安生日子,如今贤哥儿不过才十七,男孩子再晚几年娶妻也不迟。只可怜我们灵姐儿,老爷知不知道她今年已经及笄了?要不是因为咱们家这些年高不成低不就的,朝夕不保,本还打算着等老爷升了官,府里有些条件了,再给她定下一门满意的亲事,否则也不会一直拖到如今。这婚事,早几年就该给她定下了!” 她一时伤感起来,几欲落泪。
唐继宗愧疚的扶住妻子的肩膀,道:“女儿也大了,是我疏忽,也该早早寻个佳婿给她。”
他背着手在屋里踱步,想了半天,嘴里只蹦出了几个相熟武官儿子的名字,却被许夫人嗔道:“老爷莫非是忘了,从前曾答应过我什么?咱们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绝对不能让她也嫁给武夫。”
许夫人忆及从前提心吊胆的日子,又滴了几滴泪,道:“这辈子只要灵姐儿和贤哥儿都平平安安的,哪怕庸庸碌碌的一辈子也好。我宁愿下辈子吃斋念佛,潜心供奉神灵。”
唐将军自来尊重妻子,对家人更是十分愧疚,当即表示一切全听夫人的。不管是认女儿还是择选女婿都由她决定,只要看中了他就去提亲,就是状元郎也给女儿求来,听得许夫人白了丈夫一眼。
“等过了这阵子的风头就定下来。”唐继宗呵呵笑道。
许夫人叹了口气,也笑了:“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