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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懿望着紧闭的院门,试着推了推,却没有推动。
一只嫩如春笋的纤弱手掌轻巧的替她推开了挡在面前的半扇青色木门,门上的铜环已被锈蚀出了碧痕,斑斑驳驳,古旧得几近沧桑。枝头寒鸦单调的鸣叫着,周围虽仍有几丝翠色未折,却已现出萧索冬意。
随着“吱呀”一声响,门缓缓开了,入目是三间抱厦,左右种植芭蕉玉竹,夏日必是绝好的纳凉之处,现在却是翠淡叶枯,不复当初繁茂之势。
“这里是哥哥现居的院子,他还没有准备好见人,便先在此处修养。这里是我们夏日避暑住的地方,没怎么收拾。”
萧雨薇的语气平淡,仿佛是在诉说一件再平常没有,日日都会发生的事情。
妙懿低头,见地上还有新近刚打扫过的痕迹,空气中掺杂着土尘淡淡的气息,墙边的爬山虎已呈现出暗褐色,再往上看,只见两墙夹角之间还挂着一大张蛛网,已被风刮破了好几个洞,显然此网的主人早已弃之而去,风一吹,蛛网摇摇欲坠。
“怎么收拾得这般马虎?”萧雨薇暗暗皱眉,“虽说是临时住处,也不可如此凑合。过后我要和大嫂说说,让人好好生将这些蛛网都清除干净。”
“不必清除,”忽见一人边说边咳嗽着从院子的转角处走了出来。“被弃已经很可怜了,何必再赶尽杀绝呢?”
随着说话声响起,一个瘦高的身影映入了妙懿的眼帘。
他看着单弱了些,许是长久不见阳光的关系,面色有些苍白,微尖的下巴泛着青色的胡茬。当他看到妹妹身边站着的人时,不觉有一瞬家间的怔忪,继而苦笑道:“我怎的青天白日又发起梦来?”
他仰头望着天:“她就快嫁人了,又怎会到这里来?”
说着,又转身慢慢踱回去了。他走得很慢,一袭墨绿缎子长衫裹在他身上,宽大的袖子空荡荡的被风一吹,愈发显得形销骨立,瘦得可怜。
妙懿忍住鼻间酸涩,轻声唤道:“萧公子。”
一声呼唤清晰入耳,萧明钰缓缓转过身来,表情如坠梦中。
他的眼神从淡漠无神到渐渐不敢置信,再像确定了什么一般,仿佛是瞬间点亮的烛火,眸中的亮光渐渐从小小的光点变为炫美的火焰,直至迸发出最明亮的神彩。
“你……如何在这里?”
他曾经朝思暮想,希望有生之年再见她一面。也许是某一日的皇家夜宴,也许是郊外游山时的惊鸿一瞥,他决然一身,看着她夫贵子孝,一世荣华。
他在天牢的这些日子已经绝了出去的念头,也只当今生不能再见。生死相隔,只好期许来世。但在他出来的那一刻,他仿佛重获了生机,想着自己也许还有机会。
但他还是迟了一步。当他从妹妹那里听到她被赐婚的消息时,他起初虽无法接受,但也明白,他们就这样错过了。或者说,一直是他在痴心妄想。
他的眼神逐渐冷淡了下去。
他甚至怀疑,自己已经麻木了,方才说话的语气中竟没有一丝颤抖。
“萧公子,你还好吗?”少女期期艾艾的发问,他反而觉得口内发酸,一口气被顶上了心头。
她明知道他不好的,不是吗?
萧明钰避她关切的目光,冷淡了声音说道:“我很好,不必挂念。”
面前少女呆愣了片刻,似被他的语气吓到了,贝齿咬着下唇,怔怔的出神。萧明钰从未见她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一丝淡淡的心疼啃噬着他的心尖。但一想到今生与她再无可能,又不觉冷硬了心肠。
“明钰待罪之人,不敢同唐小姐多言,请回吧。”
他甩袖欲走,却听妹妹萧雨薇插言道:“三哥哥这些日子以来最想见的难道不是唐姐姐吗?”
妙懿被萧雨薇全无遮掩的话震住了,这是无法宣诸于口的言辞,最好永远烂在心底的秘密。然而萧雨薇却像豁出去了一般,不依不饶的说道:“三哥哥,我好不容易才带了唐姐姐来,她现在正在备嫁,她明年就要成为二皇子的妃子了,你不该为她高兴吗?”
她还嫌不够,心急似火的继续说道:“唐姐姐,你也劝劝我三哥哥,他性子冲动,好意气用事。如今好不容易才重得自由,万一今后再惹出什么事端,或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那可怎么办呀?”
萧明钰吼道:“这件事不用你管!”
萧雨薇气道:“我如何不管?三哥哥你做事不计较后果,你可知你出事后,母亲有多伤心吗?为了救你出来,我们全家上下又做了多少努力吗?你什么都不清楚,却为了一个女人而将家人抛诸脑后。”
“你不明白!”
“是三哥哥你不懂!”
兄妹二人说到最后几乎争吵了起来。
妙懿沉默了片刻,忽然冷笑道:“你们也不必吵闹,萧公子,我想同你单独谈谈。”
萧雨薇在门口处走来走去,时不时的停下脚步,不安的抬头看一眼紧闭着的房门。
今日该做一个了断。
房内是两名男女,妙懿坐在桌边,萧明钰立在窗口,二人只隔着半个屋子,中间却像离着一条天河般遥远。
“我今日来,其实也并非情愿。”
妙懿冷冰冰的抛出第一句,毫无半点温度。
“萧小姐很担心你,非要拉我过来瞧瞧。我也是担着被人误会私相授受罪名的风险来见你的。”
“是舍妹让唐小姐为难了,唐小姐可以走了。”萧明钰的语气中带着讽刺,“不对,应该称‘皇子妃娘娘了’。”
“我现在还是不是皇子妃,我也不姓唐。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还姓梁,是一个没有任何依靠指望的丧父之女。”她一字一句的说着,口气中渐渐带了些怨恨:“京中那些世家小姐什么都有,依靠着家中势力,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为什么我就不可以?从那时起,我就在寻找合适的目标。我不能改变出身家世,唯有抓住任何一个可以改变将来的机会。”
萧明钰从出生到长大,很少会有害怕的时候,可此时却忽然害怕她看向自己,害怕她说出接下来的话。但是那双雾沉沉的眸子还是直直的朝他望了过来。
“你三番五次的救我,帮我,你以为,真的就那么巧吗?”
萧明钰的手紧紧握住雕花窗棂,因为他握得太紧,几乎将木头捏出了指印。
“别说了。”他从牙缝中挤出了三个字。他什么都不想听。
不想,不想,不想。
妙懿从桌边站起,缓缓朝他逼近,强迫他面对自己。她要揭开美人皮,露出下面血淋淋骨肉:“只要能让我的母亲和弟弟过上平静的日子,不被人欺负,我会一直这般不择手段。男子通常都分辨不清女人的心机,但是你不是早已经知道了吗?我是怎么将唐韵从将军府赶走的,那一日在书院,你可是亲眼目睹的。”她一双美目闪着冷淡的清辉,在他脸上扫来扫去,一字一句的吐露:“亦或者,你仍旧对我心存幻想。”
“你不过是被我的皮相迷惑罢了。其实你喜欢我什么?你又了解我什么?说到底,不过男欢女爱,各取所需,你以为世间唯有你是不同的,其实根本没有任何分别。”
她幽幽叹了口气,那语调似缠绕的蛇,钻入人心,一点一点的啃噬心肺。
“原本,你是个理想的人选。但在王子皇孙面前,你什么都不是。”
她轻巧的吐出这句话,像松了口气一般,便要往外走。她推了两三下才将门推开,迈步跨过门槛时还不忘补上一句:“麻烦你今后千万别找我,就算偶然遇见也权当不认识,反正不论有任何不好的闲话传出,最终倒霉的都是你们国公府。”
说着,匆匆冲出了房门,只见萧雨薇正站在外面,神色复杂的看着她,说着“谢谢”。她胡乱的摆手,什么都不想说,身后传来木头断裂的巨大声响,她却并未回头,径自出了院门,一口气走出很远。
外面的阳光亮得人眼花,只见左一个回廊,右一座宅院,满园的草木在眼前乱晃,她分不清东南西北,不知该往何处去,只不停的想要离开这里,远远的离开,再不回来。
“这不是唐妹妹吗?”
眼前蓦然出现了韩慈苑和沈牡丹的身影,她们身边还跟着各自的丫鬟。
“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妙懿知道自己的面色一定很难看,勉力攒了个笑脸,说道:“方才和萧小姐走散了,正愁找不着人呢,恰好遇见两位姐姐,也是我今日交了运。”
韩慈苑笑道:“我们也正要回去呢,咱们就一起走吧。”
沈牡丹忽然问道:“唐小姐方才去哪了?”
妙懿胡乱编了个理由,说没来过这里的花园,随意走走,看看风景。
“此时这个时气最是冷情萧索的时候,我倒不知有什么可看的。”
妙懿猛然清醒了过来,在沈牡丹眼神中,她看出了丝丝探究的意思,当即便收回了心神,笑道:“不怪沈家姐姐看不上这里。沈姐姐在宫里住惯了,御花园内的奇花异草是四季常青,姐姐看惯了就不喜欢这些普通园子了。只是宫里种植的都是禁品,一是稀罕,纵有千金也难买。二是许多都是拥有超品爵位的人家才能种的,宫里有的外面没有,也是常见。韩姐姐说是不是?”
韩慈苑点头说:“唐妹妹这话有理。”
“不是这个话。”沈牡丹轻声说道,却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几人走着走着,眼看着上房近在咫尺,正在此时,只见几名丫鬟神色匆匆走到门口,其中一个独自进了上房,似乎是来送什么信。
“发生什么事了?”韩慈苑随意拉过一个丫鬟问道。
那丫鬟见是她们三人,不敢怠慢,忙行了个礼,恭敬答说:“回小姐的话,东芳公主驾临我们国公府了,现在大驾就在门口候着呢。”
沈牡丹闻言,当即皱眉道:“她怎么来了?”
妙懿见她一副大不乐意的模样,又看了韩慈苑一眼,却见她也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她是公主,我们都该出去迎接的。”
说着,韩慈苑含笑看了沈牡丹一眼,后者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妙懿心想这其中必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