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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忽然间鸦雀无声,妙懿下意识的往身牡丹面上望去,发现她的表情可以用惊恐来形容。
然而其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皇帝、沙罗时臣和侍卫统领三者身上,并未有人留意沈牡丹的动向。皇帝看着侍卫统领,“可知斩杀的是何人?”
加奈罗此刻已做好了替妹妹请罪的准备。她的这个妹妹本就不是安分的人,喜男色,好风情,因此他特意嘱咐安插在她身边的侍者,万一出了什么小状况,首先一定要保证她的名誉不可受损。她现在最大的价值就是联姻,即便外面有些风言风语,但只要没被人抓住把柄就无大碍。在这里,女子的名声比性命重要,他也必须保证妹妹在这一点上不受人质疑。
“启禀万岁,被斩杀之人正是礼郡王之子。”
皇帝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起来。礼郡王有五六个儿子,但尚未成婚的只有一位,而今日被邀入宫的也只有那一位。
“东芳公主的侍卫因何要斩杀华立海?”
他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刚刚赐完婚就出了这样的事情,莫非是沙罗国对此有什么不满?
加奈罗忙走上前单膝跪拜说道:“陛下明鉴,事先我兄妹并不知道陛下要将妹妹赐婚给华世子,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
皇帝想想也有道理,面色稍微缓和了一些。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人死不能复生,华立海已死,但宗室子弟却有许多适龄的大好青年,他现在需要一个说法来安抚已经年迈苍苍,连床都爬不起来的礼郡王。
希望沙罗国还没有蠢到要挑战他的权威。
只听侍卫统领说道:“方才有人报信,称有人在偏殿,也就是公主更衣的地方听见叫喊声,臣带人赶过去后,发现华小世子尸陈床畔,上身赤、裸,一名侍女手里拿着剑立在尸体旁边,沙罗公主则躲在内间,似有哭泣之声传出。那持剑侍女已被臣带了来,请陛下定夺。”
皇帝紧皱眉头,说道:“定是那小子喝醉了误闯的,既然吓到了公主,斩杀也不为可惜。就将那名侍女交给沙罗侍者处置吧,按沙罗国律法处置即是。”
加奈罗尚未起身,跪在当地说道:“请陛下将王妹的侍女传唤上殿,好好审问一番,以正王妹亲清白。”
当下有皇帝身边的老臣说道:“哎,那就不必了吧。公主乃万金之躯,今夜受惊应该好好休息,正好御医还在宫中尚未离开,就去给公主诊诊脉,开些药方服药,没几日便能痊愈。”
旁人有明白的也劝:“是呀,是呀,公主的身子要紧,万勿思虑过度才是。”
哪知加奈罗却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小王只怕王妹会因此得了心病。我沙罗女子虽不似中原女子那般三贞九烈,却也知‘羞耻’二字,那人借醉调戏王妹,毁她清誉,令她蒙羞,这样的人死了就能一了百了不成?还有,陛下方才做主,为王妹和这样一个人指婚,小王本无任何异议,此乃我两国通好之举,陛下为王妹选中的驸马定然是绝好的人品,上好的人选。但方才发生的事实在令人难以心服,这样一个人怎会被陛下挑中,还为我王妹赐婚于他?本来小王以为两国已亲近如兄弟,现在看来,是我王妹配不上你们这里的天潢贵胄。也罢,小王这就将妹妹接出皇宫,联姻之事,你们这里有一种说辞,说‘强扭的瓜儿不甜’,既然不甜,我们沙罗也再不强人所难,就此作罢吧。”
他又叹气:“辜负陛下美意,小王甚为遗憾。”说着就要率众离开。
皇帝再三挽留不绝,加奈罗只是唉声叹气,似对此十分失望。正在这时,偏又听人报说:“不好了,东芳公主上吊了!”
——自然没有死成。
沈贵妃携四妃在外等信,只听里面东芳公主又哭又闹,折腾个不停。沈贵妃等在殿外等了将近半个时辰,被折腾得连脾气都没了。她扭头看一眼贤妃,说:“你是有身子的人了,回去歇着吧。”
贤妃此时反而恭谦起来,只是沈贵妃此刻没心思和她玩心眼,就连淑妃也在想着旁的事情,懒得理她。德妃说:“皇子要紧,你若再出了什么事,陛下难免又添烦忧,连御医都分身乏术,最后苦得是你们母子。”
贤妃这才顺坡下驴,回殿睡觉去了。
东芳公主在里面闹腾了好半天,御医出来后,只见他脑袋上多出一个好大的包,想揉又不敢,先到三妃面前回话。
沈贵妃阴沉着脸问道:“如何了?”
御医低声道:“无妨。”
“当真无妨?”
“实在是无妨。”
他行医多年,在未进太医院之前也曾跟着师傅往来豪宅大户看诊,真上吊还是假上吊一看便知。有一家的正室夫人一年能吊十来回,次次都闹得地覆天翻,却也为他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这沙罗公主想来还不纯熟,颈子上的印子更像是自己掐的,假得令人发指。但三尺白绫就悬在旁边房梁上,按照以往的经验,这也就算吊过了。
沈贵妃点点头,让他先在外面候着,准备随时传唤。自己则入内探望东芳公主。只见她伏在软枕上不停的抽泣,曼妙的身段一起一伏,听见沈贵妃进来她也不起,问话她也不答,就只是哭。
沈贵妃说了半日也不见回应,只得交代众人要好好服侍公主,自己回去复命。
皇帝听了沈贵妃的话,沉默半晌,猛的将手里奏折一摔,满面怒容的道:“不争气的东西,好好的亲事就这么毁了,朕该如何向沙罗使者交代?”
沈贵妃跪下请罪道:“都是妾无能,无法说服东芳公主。”
“查,这件事一定要查!上次中元节刺杀一事还未查出主谋,这回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朕的皇位越发坐不稳了!”
“陛下息怒。”
皇帝震怒,沈贵妃多留无益,回宫后睡不着,于是连带着阖宫众人都得陪着。
“姑母请用茶。”
沈牡丹亲自烹茶端给姑母喝,沈贵妃看了一眼,没有动,只淡淡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宫人们逐渐退了出去,沈牡丹刚欲出门,只听沈贵妃说道:“牡丹,你留下。”
殿门缓缓闭合,绣着精美如意莲花纹样的绣鞋一步步踏在价值千金的波斯地毯上,蜀锦所制衣裙逶迤拖在沈牡丹身后,这样一个女人,浑身上下无一不娇贵,所食所用之物无一样不是世间最好,每行一步,步步生莲。
“啪”的一声脆响,似玉山倾颓,娇花委地,沈牡丹还来不及惊叫,身体依然躺倒在地,面颊火辣辣的疼。
怒火在沈贵妃心中熊熊燃烧着,“牡丹,你做得好事!”
“姑母,您……”
“为什么打你是吗?难道还要让我替你说不成?”
沈牡丹捂着脸颊,颓丧的垂下眼帘,准备接受姑母接下来的雷霆之怒。
沈贵妃将她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她冷冷一笑,也不废话:“别以为沈家除你之外再无人可用了!”
一句话引得沈牡丹心神大乱,她流着泪跪地求道:“都是牡丹一时糊涂,求姑母原谅。”
“我原谅你,谁又原谅我,原谅沈家?”沈贵妃怒极反笑:“从前都是我太娇惯你了,我吃过的苦不想让你再经历一遍,以至于你过得一帆风顺,连你慢待贤阳公主这样大不敬的事情,因有我在,贤阳一个字也不敢抱怨。我将你当作掌上明珠,不让你受一点委屈,但凡公主们有的,你哪一样没有?再看看你是如何回报我的?”
“姑母,牡丹是太害怕了才会设计陷害她的,让牡丹屈居那蛮子公主之下,牡丹不甘心!”
“所以你就背着我悄悄灌醉礼郡王之子,让他去调戏东芳公主?”
“牡丹给东芳公主也下了一种无色无味的媚药,她本就水性杨花,一旦起了春兴,很难忍住不发。再让人将半醉的华立海弄去,二人成就好事之时引人过去抓奸在床……”
“于是你就可以得偿所愿了是吗?”
沈贵妃仿佛看陌生人一般看着沈牡丹,眼神凌厉得能刺穿人心。
“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乖乖听我的话,再不许有任何违背之处,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要你怎么做就怎么做。二是报病,我再另外从族中挑选一人代替你履行婚约。等过个二三年,我会再为你寻一门婚事,将你远远嫁了。你是沈家的嫡女,夫婿至少会是个封疆大吏。其实还有第三条路,但非但你舍不得,我也同样不舍。”
沈贵妃伸出一只玉手挑起沈牡丹尖尖的下巴,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左边红肿一片,双眼被泪水濯洗得晶莹剔透,美如泣露牡丹,沾雾玉兰。精心培育的名品花卉若一朝被毁,多年心血便付之东流,任谁也会不忍。
“念在你叫我多年姑母的份上,我让你自行选择。”
对沈牡丹来说,这其实并不难选。
“牡丹愿听姑母的话,绝不违背。”
沈贵妃点点头,“既然如此,我现在就让你去做第一件事。”
沈牡丹额头触地,眼前一片黯淡,“请姑母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