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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珣走后,妙懿独自坐在厅中等待。
一墙之隔的房中躺着一名死人,另一间屋子昏睡着一名刚刚杀了人的疯子,锦绣遍地的瑞王府内前一刻还是珠环翠绕,笑语盈门;下一刻便成了修罗地狱。窗外的天色已近昏暗,风吹得窗纸“哗哗”直响,吹得妙懿直打了个寒颤。
“天怎么要黑了吗?几时了,太阳快要落山了吗?”
怀珠接过小丫鬟送来的织锦斗篷,轻轻为妙懿披在身上,忧心忡忡的说道:“不是天黑,是起风了,仿佛要下雨的样子。”
“好端端的,怎会忽然要下雨呢?”
怀珠待要去关窗,妙懿忙制止:“别,开着些吧。”
抱玉捧着一小罐热热的羹汤走了进来,妙懿没有胃口,连平日爱喝的酸笋鸡丸汤也只饮了半碗便喝不下了,搁在一边的小桌上,说道:“你们一人喝上一碗吧,今日也算够咱们主仆受的了。唉,还有得煎熬呢。”
怀珠不住说道:“您不如先回房休息一下吧,这里……”她环顾左右,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怪瘆人的。”
妙懿何尝不怕,但想了想,反而镇定了下来。
君不见不过一日的功夫,福王就差不多被毁了。他一连杀死了两位穆家的嫡女,恐怕这件事很难再被压下去了。穆家独自坐镇南边沿海,几乎可以算做藩王了,朝廷定然要好好安抚一番才行。算上两次安抚的成本,恐怕不是什么小数目。最关键的是穆家会不会趁此机会生事,漠北战事未平,还能经得起再起战乱吗?皇室中发生的任何一件事都并非小事,妙懿此时才真正的体会到。
享受了多大的尊荣和权利,就要付出多大的代价。这江山既姓了“华”,那华氏的子孙少不得要为社稷多做贡献,以及多承担风险。
享受多少,就要付出多少。
他们平日看着金尊玉贵,但谁知锦绣纱罗之下掩盖了多少不堪与龌龊。今日掀开的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她得睁大了眼睛看好这一切,今后日日都要提醒自己一番。
她的床下曾掩埋过多少具白骨,恐怕数都数不清。整座王府,整座江山,不都是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的吗?现今不过是一个死人罢了,她需得适应。
这时,碧梧走进来禀明善后事宜,妙懿简单吩咐了几句就让她下去了。
不多时,下人来禀,“福王妃派人来请福王殿下回府。”
妙懿命人打发了。
如此来来回回来了三拨人来请,妙懿蹙眉,“不是告诉他们福王殿下酒醉,被瑞王殿下留下来醒酒了吗?还催什么!”
下人为难的道:“小的们都按照王妃吩咐说了,但是福王妃派来的人说福王妃也动了胎气,要请福王殿下回去坐镇。”
“福王妃走时有太医跟着,福王殿下回去了又有什么用?况且穆侧妃还在里面躺着呢,福王殿下自然要料理了此事才能回去。”
韩慈苑平日看着行事大方大度,但这回穆娆的死未必不是由她间接促成的。若是她知道穆娆已死,必定十分得意。但若她知道了福王府的主人也一同发了疯病,恐怕就笑不出来了。
这才是因果定数,报应不爽。
福王欠了穆氏姐妹的,早晚都要归还。
恐怕韩慈苑心底那小小的一团企盼也要就此被打散了。
“什么?殿下还是不肯回来?”
韩慈苑坐在软榻上,一手抚着肚子,听了下人的禀报,半晌无言。她咬着嘴唇,心中暗自思忖,莫非殿下怀疑她了不成?
天眼看着就要黑了,不但穆侧妃没被送回来,连福王也陪着她在瑞王府不回来。那小贱人的孩子已经没了,又一副疯疯癫癫的模样,殿下听她提起已经死了的穆侧妃的姐姐,恐怕今后都在不会宠幸穆家的人了吧?
她已经为她准备好了偏僻的院落,冬冷夏热,爱生虫蚁,最适合失宠的侧妃住了。
“人怎么还不回来?再派人去请。”
挑拨穆侧妃怨恨福王,简直是再容易没有的事了。她早就打听清楚了,穆姣和穆娆虽模样不是十分相似,但确实是一母同胞的姊妹,从小一块长大的。
她将这个故事掰开揉碎,逐渐渗透给了穆娆,让她渐渐暗生疑心。本来孕中就爱多思多虑,一个小小的刺激就能让人做出无法理喻的事情来。
而她在荷塘边的一袭怀念有过短暂情谊的“小姐妹”穆姣的言辞,更是在“无意中”刺激到了她。
为杀姐仇人生孩子,不知道是种什么感觉。
韩慈苑闭了闭眼,享受着战胜对手后的愉悦和担忧阴谋被暴露的紧张感,那样隐秘的刺激竟然令她十分兴奋。
当初她宁肯放下千金小姐的身段勾引福王,是因为她有自知之明,知道安王不是她能争得到的,不如退而求其次,选一个自己能抓得稳的。不是嫡子,不甚得宠,却占了一个“长”字,谁知道将来会如何呢?说不准就有那个福气。同样是身为皇子,谁没有个隐秘的想头呢?
“恭喜王妃,贺喜王妃。”
关上门无人时,韩慈苑的乳母大嬷嬷就凑上来恭贺,老天有眼,她从小奶到大的姐儿如今贵为王妃,又将要诞下长子嫡子,这之后坐稳了王妃的位置,一世的荣华富贵就在前面等着她。
韩慈苑弯了弯嘴角,淡笑道:“等穆侧妃回来,你们可不能怠慢了。好歹今后面上得善待着些,别丢了咱们王府的体面。”
今后福王府内恐怕只有她一家独大了。
“自然不能让旁人抓住话把,在背后说嘴。”大嬷嬷已喜不自禁,想着从此后再没有穆侧妃身边的嬷嬷敢跟她呛声了,因此格外欣喜。
“宫里赏的鄂罗丝国的衣裳料子,孔雀蓝的,光面的又亮堂又厚密,除了给王爷和王妃做了两身斗篷外,还余下一些料子。本来是要给穆侧妃送过去的,现在恐怕她也用不起了,老奴这就给未来的小主子裁两身衣裳去。”
韩慈苑慈爱的摸着肚子,只要有这个孩子在,王爷就算现在会伤心片刻,过后早晚会再回到她的身边。女子的温柔和体贴是治愈伤痕的最好良药。娇妻软语宽慰,爱子膝下欢笑,谁能抗拒得了这般天伦之乐呢?
“再派人去瞧瞧,怎么王爷还没回来?”
韩慈苑毕竟心里有鬼,眼见着天要黑了,福王仍旧未归,不禁担心起来。
她嘱咐大嬷嬷道:“嬷嬷亲自过府去瞧瞧,若王爷不方便,就叫跟着王爷的张顺、王英两个小子问问,看究竟是怎么了,回来报于我知。”
这半天不回来,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或者穆娆那狐狸精咬出来什么东西,让王爷起了疑心。
她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先回来了。
大嬷嬷去了很久都没回来,韩慈苑再也等不急了,挺着大肚子要亲自上门去寻福王。刚来到垂花门处,忽见大嬷嬷急匆匆赶了回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韩慈苑疑惑的问:“怎么回事,嬷嬷怎么现在才回来?”
“不,不好了……”大嬷嬷此刻只想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一通。
“这下事情闹大了!”
听她说完后,韩慈苑只觉得头上仿佛打了个焦雷,炸得她晕头转向。
穆娆不但失了孩子,还丢了性命。福王却在此时去了皇宫,据说是宫里来人接走的。
“莫非……”韩慈苑想到了一个可能,不禁打了个寒颤,腿一软,跌进了丫鬟的怀中。
“娘娘!”“王妃!”“小姐!”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韩慈苑只觉得下腹疼痛异常,不禁“哎呦,哎呦”的呻,吟出声,但是这种痛却比不上她心里翻滚着一个可怕念头。
她知道穆姣是怎样突然“意外”死去的,那么穆娆的突然死去会不会也是因为同样的“意外”呢?
“殿下,快去打听殿下的下落!”
她强忍着痛苦,催促大嬷嬷回娘家一趟,务必要让娘家人想办法去皇宫探听到福王的消息。若她的猜测是真的,那福王府将来怎么办,穆家会不会要求彻查此事呢?皇帝和太后会不会因此而彻底厌弃了福王?
“快去,快去!”韩慈苑疼得面容扭曲,厉声吩咐着。
大嬷嬷从未见过自家小姐这般色厉内荏的模样,吓得够呛,虽放不下小姐的身体,却也只能遵从,匆匆忙忙出了王府,坐着马车一路疾驰奔去了韩府。
事情发生得很是突然,经过救治,韩慈苑虽然无事,孩子也保住了,但是福王却依旧毫无消息。韩家无功而返,大嬷嬷两处奔波,一天一夜过去了,折磨得主仆二人身心俱疲。
到了第三日头上,宫里来了数辆马车,不但将福王送了回来,连带着留下还有皇帝派来的两位公公,太后派来的两位嬷嬷,直接明说了要留下来伺候府里的两名主子。
福王府就此沉寂了下来。
三月后,福王妃诞下一名女婴,乳名宁姐儿,刚满月便被接到了宫中,养在太后膝前尽孝。
妙懿得了信,亲自将预备下贺喜的满月礼送去了太后的慈宁宫。
等回到瑞王府时,天已经暗了下来,一半是因为天色渐晚,一般是因为阴天,洋洋洒洒的下起了雪沫子。
因妙懿畏寒,瑞王府内今年早早就烧起了地龙,暖阁内温暖如春。怀珠为她脱下雪狐披风,抱玉伺候她换上了家常藕荷色绫子袄儿,葱黄裙子,卸下整套的簪环项圈等,颈上只戴了一串珍珠链子。只见珠色莹润柔和,每一颗都有龙眼大小,衬着她的芙蓉粉面,嫣红菱唇,端得是绝色佳人一般。
华珣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佳人伏案绘制百花图的模样。冬日的雕花小窗下,一笔一划,细细描绘着春日佳景,时而眉头微蹙,时而唇角含笑,提笔时衣袖缓缓滑入肘弯,露出的仿如皓雪般的手腕上套着一只翠□□滴的镯子,鲜嫩得仿佛盛夏刚摘的绿叶。
“怀珠,茶怎么还没送来?”
妙懿问了两遍,见无人答言,抬头瞧见了华珣正站在面前,忙搁下毛笔,绕过桌案,上前请安。
华珣未等她蹲下身去便伸手将她扶住,揽在怀里,笑问道:“为夫亲自伺候娘子用茶。”
妙懿轻轻捶了他一下,“殿下怎么走路不出声呢?”
“在作画?”
华珣揽着他绕回桌前,低头鉴赏起来。二人品评了一会,妙懿说道:“妾今日入宫贺喜,宁姐儿真生得仿佛雪团一般,十分招人疼爱。”
只可惜有那样一对爹娘在,即便今后能得个郡主的封号,也不过是为了保留皇室体面罢了。像这种没有里子的光鲜,宁姐儿的前途可想而知。
华珣却未想得那般长远,他笑着轻抚妙懿的肩膀,说道:“将来我们的女儿只会比她生得更美。”
妙懿的身子微微一颤,勉强笑道:“殿下休要打趣。”
华珣自顾自的道:“明年开春之后,父皇打算御驾游幸江南,我也会随驾同行,到时带着你一块去可好?”
“妾可不想碍了殿下的好事。”
哪家帝王出外游幸不出几桩风流韵事的?同行者也难免有人孝敬,她可不想碍眼。
“怎么,吃醋了?”华珣笑着轻点了一下她的小鼻子,说道:“如今帝国内忧外患,父皇想要拉拢江南那些儒生巨贾,现在万事都要以安抚为上。好比穆家现在就十分安分,因为穆侧妃虽已暴病而亡,但父皇却已答应将惠阳郡主华莹许给穆家的嫡长子,这是皆大欢喜的事。”
妙懿点点头,穆姣和穆娆两姐妹可真是倒霉透了,这算用两条命换一个郡主回来吗?
“穆家这下该满意了,福王府也彻底安静了,皆大欢喜。”
夫妻二人又说起了明年开春巡幸江南的事情,要预备什么东西,准备什么衣裳,当即便筹划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