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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害怕。”说出这话的阿纲眉头无意识紧皱,不安的情绪清晰浮现在脸上。
纲吉看着他,重复了一遍:“害怕?”
“嗯——”也许是因为面对着自己,原本难以对他人说出口的话语也变得不那么艰难了。
阿纲深吸一口气,脑中浮现出十年后笹川了平带来的讯息,忧心忡忡道:“纲吉先前也听到了吧,五天后,我们就要去破坏密鲁菲奥雷的日本分部。”
“……嗯。”
“虽然守护者不知不觉的集结在一起了,但库洛姆受伤,云雀学长讨厌群聚,蓝波又那么小……所以最后,能够战斗的只有我们几个人。”阿纲声音极低极轻,更像是自言自语地嘟哝,“听说密鲁菲奥雷很厉害很厉害,即使是日本分部,战斗人员也成百上千,光凭我们,怎么可能破坏得掉?这根本、根本是无法完成的任务啊!”
纲吉沉默着,没有应答。
他看着另一个自己,听着他语速极快的泄气话,知道这只是一种感情上的宣泄。
阿纲的压力太大了。
他背负着长辈与同伴的期待,被未来的惨烈套上枷锁,即使再怎么讨厌与恐惧,都只能战斗下去。
伙伴的存在是他前进的动力,同样也是他不安的源泉。
未来世界绝不安全,即使有了暂时的安歇地,密鲁菲奥雷的威胁却无处不在,时刻锁定着他们的生命。
纲吉知道自己修行期间,阿纲他们已经在外界与密鲁菲奥雷冲突了数次,有次伤势尤为严重,几乎昏迷着被带回来。
那次纲吉去看望另一个自己时,他还没有醒来,但即使已经陷入了自我保护的深昏迷中,他也依旧满脸不安,眉头紧锁,浑身紧绷如满弓的弦,仿佛下一刻就能跳起来,拼尽一切站在同伴身前与敌人战斗。
那个时候纲吉就知道,阿纲的压力太大了。
他的背上沉甸甸地背负起责任与愧疚,近乎自虐一般逼迫着自己不断向前。
恐惧着未来,恐惧着敌人,恐惧着同伴们受到伤害。
——都是我害的。
平时并不深想的念头,只要遇到挫折,沉重的愧疚感就会冒出头来,狠狠地鞭笞他。
所以根本不敢停下来,即使再怎么苦闷抑郁,也只能憋在心里,闷头修行。
一直到今天,笹川了平让他作出决断为止。
[我该怎么办?]
拨开泄气与沮丧的外表,这才是阿纲真正的心声。
纲吉知道自己并不擅长应对这种局面,他也知道阿纲需要的不是空洞的安慰,而是更确切的分析。
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如果真要说的话,纲吉自己也不看好这次的行动。
仅凭区区数人就去对抗上千敌人,无论怎么想都胜率渺茫吧。
但不去的话……
“我们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阿纲骤然抬头看向纲吉,暖棕色的眸子紧缩了一瞬,很快恢复了原状。
“……也是啊。”
纲吉听见另一个自己呐呐地开口,语气低沉的回应。
他看起来并不意外,虽然依旧沮丧,却比最开始的那会儿要好上许多。
也许自己心知肚明的事情被人直白地说出,再也没有可以奢望的退路之后,人反而会变得坚强起来吧。
因为已经退无可退了。
阿纲叹了口气,睫毛在眼瞳中投下一片阴影。
这阴影并不大,起码不足以遮蔽暖色眸子中被坚强与努力点燃的火焰。
那是驱散阴霾的火光。
“——这种地方,果然一秒都不想呆下去了。”
纲吉听见另一个自己凝重的声音,比起抱怨更像是在宣告。他的声音是如此的沉稳有力,让纲吉恍然觉得另一个自己已经进入了超死气模式。
但并没有。
纲吉微笑起来,那是思想共通,被他人理解后喜悦的笑。
“是啊。”他说。
这个时代,多一分一秒呆下去,都是种煎熬。
所以要赶快行动,早点归家。
——我们想回家。
*****
colby的门被推开了。
老板从吧台后抬起头,吃惊于客人这么早的到来。
和世界上的大多酒吧一样,colby的热潮大多是天色黯淡之后。而且因为自身特殊的地理位置,来此光顾的客人恐怕要更迟一些,像今天这样天还亮着就来的……
从门外走进来的是一个瘦高的金发男人。
他看起来不太好,一脸的失魂落魄,身上手上零零碎碎地挂满小物件,相互碰撞出嘈杂的声响。门在他身后掩上,金发男人看了老板一眼,抬步向吧台走来,短短的路程中,他的手机响过一次,但这男人拿起手机时脸上却露出苦涩的神情,毫不犹豫地拒接了电话。
铃声戛然而止,老板放下手中擦拭的酒杯,挂起职业性微笑迎接客人,心里却给来客下了个不礼貌的定义:
一个被劈腿的倒霉蛋。
“您要来点什么?”老板和蔼地问,手上却自发自觉的给他调了杯昂贵的饮料。
“随便。”倒霉蛋垂头丧气地坐下来,心情显然糟糕透顶。但老板可不,他高兴极了,几乎要在这儿跳场踢踏舞。
谁都喜欢这种买醉的倒霉蛋,他们才不管老板给出的酒有多贵,一杯接一杯,只要能把自己灌醉就行。
老板愉快的将调好的酒递给他,看着男人一饮而尽,毫不犹豫地喊再来一杯、不,再来一瓶!
真棒不是么,他这儿来了一只大肥羊。
如果是一般的酒吧或许还要担心客人醉酒后无力支付的问题,但colby不。
你有钱,付得起消费的账单,那一切好说,欢迎下次光临。
但假如没钱——
老板和蔼可亲地看着金发男人借酒消愁,目光慈祥得像个老人在看自己心爱的孩子。
但老人是不会诱惑着心爱的孩子走向深渊的,而colby的老板会。
他开酒吧,招揽客人,缴纳税金,一切一切都像个正正经经的商人。
他从来只做正当的生意,不偷税漏税,也不以次充好,往酒里掺水端给客人。
但他会“介绍生意”。
毒/品、人口买卖、实验研究、地下斗场……
凡是涉及人的,他都能介绍一二,赚取利益。
前面说过,colby有个特殊的地理位置,它坐落在后街,背靠一家私人的制药公司。
这家公司也是正经企业,干干净净,账面洁白。
但它的人有问题。
黑手党,密鲁菲奥雷。
这个在黑暗世界如雷贯耳,取代彭格列成为龙头老大的新兴家族,就是制药公司的背后靠山。
据老板所知,这间制药公司起码有一半以上的人是密鲁菲奥雷的家族成员。
这几乎都是明面上的消息了。
老板望向金发男人,见他脸上已有些许醉意,不由满意地露出微笑。
他这间酒吧由于离制药公司极近,已经完全成为里面员工的私人聚会场所,鲜少有外人愿意进来,而一般误入的客人,也大多会被他或密鲁菲奥雷的人看不顺眼,从而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希望今天的客人能成为幸运之子吧。
早已选择和黑手党同流合污的老板漫不经心地想,继续擦拭起杯子,等待之后的客人热潮。
外面天色黯淡,很快就要日落了。
*
colby热闹起来。
下班的人三三两两涌进酒吧,呼朋唤友,纷纷找到熟悉的位置坐下。
成打的啤酒送到他们面前,高浓度的酒精在冰水里浸过,冲进喉咙的刹那冷极又烫极,说不出的畅快。
当场就有人拍桌嚎叫,喝骂不休,神情热烈而疯狂,让这间酒吧短时间内就陷入了令人不安的扭曲氛围中。
无数人有意无意地望向坐在吧台边的金发男人,但让人失望的是,这位早早来此的客人依然挂着一副颓丧脸,对外界的喧嚣充耳不闻。
很多人放弃关注,喝酒笑骂肆无忌惮地揉搓偎依过来的丰满肉体,但总有人愿意找些新乐子,于是很快,金发男人的边上没了空位,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壮如棕熊的男人。
“嘿!”鬓发如熊般茂密粗/硬的男人不怀好意地晃了晃杯子,澄黄的酒液咕噜噜冒出气泡,在杯子边缘危险的翻了个圈。
金发男人有气无力地看他一眼,醉醺醺得仿佛下一秒就能一头栽倒。
不怀好意的家伙可不愿让乐子睡过去,他一把夺过金发男人手里的杯子扔在地上,任凭昂贵的酒液趟过碎玻璃,浸入了酒吧的木地板。
“你,什么名字?”
做完这赤/裸裸挑衅的行为,棕熊男咧开嘴,满怀恶意地问。
“名字?”
棕熊男显然期待一些“有趣”的事发生,但金发男人没有配合他,表现得迷茫又迟钝。
思考半晌后,金发男人似是终于回想起了一点,慢吞吞地卡在对方暴怒边缘吐出了答案:“阿道夫……”
“德国佬?”棕熊男短暂地愣了愣,随口说出带有点侮辱意味的名词。
金发男人没有生气,或者说他已经醉到脑筋转不动弯了。
很显然,对一个醉鬼,你无法指望他能给自己带来什么乐趣。
棕熊男无趣地喝了口酒,黄灿灿的液体打湿了他浓密的络腮胡。
如果是往常,他或许会亲自动手弄出乐子来,但看在酒吧老板的份上——他已经没钱支付上次的酒债了!
棕熊男没再理会身旁的弱鸡,大口喝着烈酒。
他耳边可以听到女人的娇笑与呻/吟,但他却拿不出多余的钱来要求一次服务,而今天——很明显,人多肉少,妓/女们调笑着游走在挥舞着钞票的男人之间,没空向他这个穷鬼投来一瞥。
这让自傲于自己雄性魅力的棕熊男郁闷地干掉了杯里的最后一滴酒。
没有了。
棕熊男盯着空空如也的杯子与钱包,脸色极为可怕。但colby的老板可不怕他,连个轻飘飘的眼神也懒得给,自顾自的在一边忙碌。
就在棕熊男以为这就是最后了的时候,边上推过来几瓶酒。
“喝。”
他旁边的位置上,已经醉得半瘫在吧台上,要睡不睡的家伙稀里糊涂地说。
棕熊男一瞬间感谢起了上帝,随后他就这么理所当然,毫不客气地开了这几瓶酒,顺便将金发男人所有的存货都扫了过来。
感谢上帝,赞美幸运女神,老板给金发男人的酒全部是最好也最昂贵的。棕熊男喝得心满意足,不要钱似的往嘴里灌——哦,这确实是不要钱的,反正最后拿不出钞票随便卖给什么人的不是他。
价格贵,度数高,味道美。
数种不同种类的酒交替喝,浓度高得人直冒热汗,棕熊男很快就醉了。
他一醉就有个毛病,喜欢嘟哝着喋喋不休的说话,语速极快,声音又小,他平常也不容易醉,所以其实很少有人发现棕熊男的这个小秘密。
而现在,棕熊男醉了。
“该死一万遍的艾伯特,混蛋的*****”棕熊男趴在了吧台上,熟练至极地骂出一连串的脏话。
他边上的金发男人侧头看他,依旧醉眼朦胧,嘴里却清晰地吐出一个词:“vongola。”
“vongola?……哦彭格列……”棕熊男反应变得迟钝,显然脑子里的内存不够用。
金发男人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棕熊男又开始喋喋不休了,这次他吐露的全是有关彭格列的事,什么狩猎计划啊,彭格列毁灭计划啊,全是些足以让幸存者心惊胆战的消息。
但这不是金发男人想听的。
于是他又等了一会儿,直到耐心快要耗尽时,棕熊男终于说出了关键的话语:“……彭格列活不了多久了!只要白兰大人一声令下,残余的渣滓们就会像他们的首领一样愚蠢的死去!”
谈到这个话题,棕熊男显然有了显摆的欲/望,他那被酒精麻痹的大脑意识不到自己是在泄露情报,但潜意识里却兴奋于对他人炫耀此事。
“彭格列的首领……叫啥来着?算了不重要,反正是个死人。”棕熊男醉醺醺地打着酒嗝,“呵呵,教父,还是个教父呐,最后还不是被白兰大人逼去谈判,枪杀当场?听说死的可惨啦……白兰大人说要切成碎块来着——啊不,好像是要制成标本?”
棕熊男的记忆出现了一定的混乱,不过他依然没有恢复理智,继续刚才的话题:“可惜尸体被彭格列抢回去了,不然堂堂教父大人,即使死了的,也有很多人想尝尝——”
他没能把话再说下去,一片小小的玻璃轻柔地划过了颈部的肌肤,从动脉开始,深深的、深深的往下。
血液流了出来,碎玻璃柔和地顺着力道切开了气管,让颤动的咽喉肌理暴露在空气中,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
棕熊男蓦然瞪大了眼,喉咙里“嗬嗬”地发出气音,但十分可惜,他的同伴们无时无刻不在制造噪音,几乎能把酒吧掀翻的呼喝声淹没了吧台边缘的求生之音,而弥漫了整个空间的烟酒味又是那么浓郁,浓郁得一点小小的血腥味都没有落脚之地了。
棕熊男想站起来,想手舞足蹈,想砸烂酒瓶,但随即他就惊恐地发现,自己浑身软得像滩烂泥,即使再怎么努力,浑身上下能动的也只有一根小小的尾指。
死亡的阴影已经覆盖在了他的身上,而他的同伴无知无觉,欢声笑语。
棕熊男停止了呼吸。
吧台上,仅有他一人僵硬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