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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疏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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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y莲花郎面

    “喂……”我推了一下苏皎然。

    浓密的眼睫轻轻颤抖了一下,就像蝴蝶破茧而出,绽开湿润的翅膀。那个比女人还漂亮的男人醒了过来。

    他眼前是空荡荡的小阁楼,倾斜的油漆剥落的大红色天花板带来奇异的压抑感,房间里几乎什么都没有。地上铺着灰蓝色的床单,下面用柔软的旧书垫起,稍稍隔绝地板上的冰凉气息。小小的窗口还吊着一只篮子。

    他的眼睛盯着那只篮子:“你平时就靠它活下来?”

    在今天之前,我从来没有走下过这个阁楼一步,每天都用篮子吊上必要的生活用品。如果不是苏皎然,我可能会一直宅到死。

    “唔……”我不好怎么回答。

    “为什么把我捡回家?”这个男人眼神干净而柔软,用一种哄小孩子的语气问我,对于他而言我确实是小孩子。

    “不知道。”

    “你不怕我是坏人?”

    “这楼底下全是坏人。”而我活得很好。

    这里是废弃之地,没有爱,没有阳光,是滋生罪恶的地方。

    苏皎然摸了摸我的头发,温柔地说道:“我叫苏皎然。”

    是的是的,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你为什么在这条街上醉成那样?很危险。”我问他。

    苏皎然调皮地冲我眨了眨眼睛:“因为我失恋了,我没有钱,也没有钻戒,我的女朋友不愿意接受我的求婚。”

    是的,你没有钱,但你很轻易就能弄到钱。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就甩掉她吧。刚好,我单身而且不需要钱。”

    苏皎然看样子是被我的豪放震了一下,但他马上笑道:“真是没长大的孩子。”

    我不是孩子。只是看上去稍微小一点罢了。

    “我已经大到足够让你娶我了。”我依然用黑沉沉的目光看着他,脸色麻木而且没有表情。

    “怎么?你很缺爱?”苏皎然拥抱了我一下,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小声哄我,“我得回去求婚了,谢谢你把我从街上捡回来,但是我帮不了你。”

    他弓着背离开昏沉的阁楼。

    我坐在摇晃的灯光下,用力掐着窗边植物的叶子,汁液有些粘稠地沾在指甲上。

    夜色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狠狠沸腾着。

    苏皎然。

    苏皎然。

    我的苏皎然。

    你听说过时间干涉者吗?

    没有?

    算了,已经无所谓了。

    几天后。

    清晨,灰色的雾弥漫在整座废都。

    窗户上结了狭长的冰棱,带着寒冷杀气的尖利椎体划破雾气,就像破浪的船头一样在雾海中划开涟漪。

    我清晰地听见某处播放着本市早间新闻的声音。

    是某位大学女生失踪的消息。

    我将厚厚地窗帘揭开一点,楼下的破旧面馆里面正在播放着这条新闻。我的视力一向很好,整个废城没有什么能逃过我的眼睛。

    电视里的照片与苏皎然钱包里的照片重合起来。

    我轻轻地笑起来,感觉嘴角的肌肉十分别扭,我几乎不曾笑过。

    今天似乎有好事要发生。

    苏皎然是时之干涉者。

    他喜欢在时间的夹缝里看书写字,学识渊博,他像一座移动的图书馆。

    我喜欢他。

    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

    喜欢得快要坏掉了。

    我在废弃的阁楼里,昏暗的夜晚,第一次看见穿着白色高领毛衣的他走过废弃之地,走过这残破的长街。这里的每一处缝隙里都渗出□□裸的罪恶与贪婪,每一寸阴影中都有不怀好意的目光。

    他有柔软的栗色短发,明亮的眸光,在这样的地方如同天鹅一般走过。

    有流浪者悄悄向他移动,浑浊的空气十分压抑。

    苏皎然缓缓蹲下身子,右手虚按。额发无风而扬,银色的异种精神力图腾尖锐与辽阔并存。

    那是……时间吧?

    时间啊……

    沉积的砂石飞驰而去,无形的力场以苏皎然为中心扩散,我可以感觉向流水一样的细腻、亘远、绵长。充满包容感的力量从身边扫过,如同回到母体。

    这里的第四维被冻结了,那个好看的男人站起身,理了理纯白的衣领,穿过无数石像般被固定住的人,从容离开。我凝视着他优雅的背影,摇曳着夕阳中的发丝,小小的愉悦烟火般从心底炸开。

    他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不属于这里,却带走了我的全部注意力。

    我从回忆里抽出思绪,开始收拾行李箱。

    今天我要离开这里。

    ——因为这里已经没有苏皎然了。

    我的东西很少,但是我收拾东西的速度很慢。当我磨磨蹭蹭地用一大堆垃圾塞满行李箱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我拖着箱子推开门,在心里告诉自己……

    永远,永远不会回来了。

    地下铁车站有歌声传来,我错过一辆又一辆车,只为了驻足旁观。

    午夜的站台,只有我和孤身流浪的歌者。

    美丽而稀少的语言啊,应该是希伯来语吧?歌者是信徒吗?是在唱赞美诗吗?

    “要跟我一起去流浪吗?”

    第十三支有关善与恶的曲子结束,歌者这么问我。

    我好奇地抬起头:“去哪里?”

    歌者穿着黑色的厚斗篷,毛茸茸的领子看起来十分温暖。他掀开自己的帽子,那张脸看起来十分消瘦,黑眼圈很深,胡茬看起来分外沧桑。他伸出手,我觉得他的手指很好看,每一节都是艺术品。他点燃烟,火光明明灭灭。

    他的手背上有极为复杂的黑色魔法阵,看起来是纹在皮肤外面的,实际上它被强大的魔法嵌刻在的皮肉里面。

    我认识那个魔法阵,浮士德就是用这个魔法阵从地狱里召唤出了梅菲斯特。

    “流浪嘛,当然有无数个方向。”

    歌者这么回答我,他眼神深邃,细碎的额发带着浪荡不羁的气息。

    我用脚尖在地上画圈,忸怩地绞着手指。

    我犹豫不决。

    “我叫知更鸟,是个魔女。”歌者冲我笑了一下,我喜欢看他微笑时露出的法令纹,“如果你不喜欢知更鸟的称号,也可以叫我顾知更。”

    我费解地问道:“你是男的。”

    歌者又笑了,他忽然伸手揉了下我的头发,与苏皎然完全不同的温度与力量,我并不讨厌。

    “只是个古老的称呼而已,别在意这些。听我说,我正在炼制爱情灵药,这种灵药极为珍贵,我需要收集九十九个铭记了谎言的心脏与一个烙上了誓约的肋骨……你愿意帮我吗?”

    “爱情灵药?”

    顾知更点了点头:“喝下爱情灵药的人可以获得世界上最美好的爱情,我从梅菲斯特的炼金术卷轴里发现了这个配方。”

    我终于明白他用手上的魔法阵干了什么。

    梅菲斯特是地狱里的魔鬼,魔鬼明明可以帮助他获得更多,权力、女人、财富,数不胜数。

    可是他仅从魔鬼那里换取了一张莫名其妙的配方。

    ……爱情?

    爱情真的可以靠灵药获得吗?

    “那么,灵药可以给我一份吗?”

    顾知更的表情有点错愕,他突然笑出声:“你要这东西干什么?你还只是个小孩子……”

    他的嘲笑又让我想起拥抱着我说我还只是个孩子而已的苏皎然。

    需要我重复多少次啊,我只是看起来比较小而已。

    我并不是孩子。

    “如果你答应,那我就跟你去流浪。”我摆弄着行李箱的拉杆。

    “如果我不答应呢?”顾知更大笑着问我,他似乎很喜欢笑。

    “如果你不答应,那我就一个人去流浪。”

    听了我这话,顾知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我们走吧。”

    我被他的厚斗篷围住了,眼前昏黑一片,呼吸间充斥了烟草的气味。

    从那个夜晚开始,我追随自称正在酿制爱情灵药的魔女流浪。

    直到有一天,

    葬歌从耶路撒冷的十字架上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