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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佛灵寺的渡厄大师,严氏陷入了沉思。
这渡厄大师是方外高僧,已数年不在外行走,这一次突然来到林家……竟是为了林家子孙的运脉一事。
渡厄大师说道,林府第四代新生儿即将出世,此儿尚在母胎之中便已福息外泄,恐怕将来会有大造化!所以吩咐严氏要好好教导此儿……跟着,渡厄大师还送了一串据说是他日夜育诵经时所佩戴的佛珠手串,慎重交代,当此儿七岁时,一定要教他戴在手中,定能逢凶化吉,将来也会带领林家走向繁荣昌盛!
严氏半信半疑。
不是她不信鬼神之说,而是这白莹莹先前就敢私自以子昌的名义搞出来一个联名笔诛的事;这一回,很难说渡厄大师是不是被白莹莹请来助阵的。
可白莹莹又不是储云镇的人,她怎么知道渡厄大师,又怎么请得动渡厄大师呢?
再说了,渡厄大师已入古稀之年,绝不会为了等闲之事而下山……
难道,白莹莹腹中的胎儿,真的是未来林家的救星?林家将来,能在此儿手中发扬光大?
想来想去,严氏找来了管家。
“你去查一查白氏的下落,看她现在藏在哪儿,是不是去过佛灵寺。”
管家领命而去,很快就折了回来,“回老太太的话,白氏一直在府外陈嫂(林岳鸿的奶娘)家中静养,据说她还动了胎气,已经好几天没下过床了,应该……不太可能去过佛灵寺。”
严氏“哼”了一声,道,“她倒是个聪明的,居然还知道要躲到陈三家中去。”
可转念一想,子昌的奶娘陈三家的,近期因为她那个嫁到外地的小女儿新近生了个儿子,就带着儿子媳妇和孙女儿一起走亲戚去了……想必是子昌把白氏安顿在那里的。
这么一想,严氏心中又有几分不乐意。
——这真是典型的有了媳妇忘了娘……
可渡厄大师所说的话,十有八|九就是真的了。
看来,这白氏还真的不能动她。
那惠小姐怎么办?先前的弟娶兄妇一事,还要再继续?
这时,林岳贤匆匆地从外头走了进来。
一进屋,他什么也不说,就直挺挺地跪在了严氏的膝前。
严氏一愣。
“子谦,这是何故?快起来说话!”
林岳贤看了管家一眼,低下了头。不说话,也不肯起身。
严氏虽然很不待见庶长子,却也是一直看着这个庶孙长大,如今还为她分担了大部分的庶务,他的面子,她自然也要维护几分的。
严氏朝管家说道,“你找个婆子去看着她,别教她真的出了什么事……但记着,派去的人,嘴巴给我闭紧一点儿,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得心里有数。好了,快去吧!”
管家领命而去。
直到堂屋里没有第三人,严氏才笑道,“你是个稳重的,怎么今儿学起了老三?这是做什么……说吧,你在外头……究竟闯了什么祸?”
林岳贤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一件物事,双手呈高了,朝严氏递去。
严氏不明所以地接了过来,又拿过了放在案上的老眼镜。
“一见,你是我心底的莲,静静地独自绽放,不沾染世间的一丁点凡俗。二见,你是天边的云彩,孤独地飘在天边,却怎么也不肯靠近我!再回首,你并不知道我已悄悄地爱上了你!
——致惠氏妩君,日夜倍受煎熬的子谦盼回首”
严氏的嘴紧紧地抿了起来。
这是一份刊登在九州日报头条头版上的信息。
九州日报,是皖苏省的本地报刊。
……惠氏妩君?
可不就是惠家的五(妩)小姐?
严氏咬紧了牙关!
这个竖子,居然还存着这样的心思!!!
她眯着眼睛,冷冷地打量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林岳贤。
“你……”
你想得美!
可严氏只说了一个“你”字,就突然沉默了下来。
如今,白氏肚里的孩子动不得,渡厄大师亲口说过,林家将来的荣幸与否,与此儿有关;为了林家的第四代和未来着想,少不得要将白氏扶正……
那么,将惠小姐许给老三?
但是在惠母的寿宴上,是惠小姐亲眼看到老三狎妓的……何况,那还是个戏子,男的!严氏纵然可以把惠小姐强娶回来,让她和老三生米煮成熟饭;可是,事后又要拿什么去弥补?
这一回,为着白氏私自联众笔诛惠林联姻一事,已令惠二声望下跌,林家这次花了不少的金钱,才能为惠二拉回十几张议员的选票;再来一次弥补的话,林家还能拿什么出来?
可是子谦……
他的出身确实差了一点。
但他与惠小姐年纪相当,品貌相当,能力和手腕也是有的;配了惠小姐,除了出身差一点之外,确实没什么好挑剔的。
可是,眼睁睁地看着当年的贱婢之孙,迎娶她早已看中的大家闺秀……
严氏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竟也学会了这一招……先斩后奏?”严氏冷冷地说道。
林岳贤涨红了脸。
“先前……曾与惠小姐有过一面之缘,实在过目难忘,孙儿……确实有些不自量力;可想着,先前那些文人联名笔诛一事……不如将这把火烧到孙儿身上,让大哥恢复声誉,岂不是很好?”
严氏又是一愣。
这么说,他只是为了恢复林家的名誉,并没有要娶惠小姐的意思?
“我听你婶子说,那惠小姐确实生得极美貌。子昌是没见着她,要是见了她啊……哎,论起品貌气质来,那白氏与她提鞋都不够!”严氏说道。
林岳贤没作声,只是头埋得更低了。
严氏在心中冷笑了一声。
他又算什么好鸟?不过是见惠小姐貌美,家中兄长又有出息,哪有不垂涎三尺的!
话虽如此,但严氏还是迅速在心中盘算了起来。
她之所以一定要把惠小姐娶进林家,为了就是今后林家的子孙可以靠着惠家这棵大树……林岳贤也是林家人,若是他娶了惠小姐,惠家看在林岳贤的份上,也会对林家加以扶持。
现在白氏已经生了个儿子,肚里又怀着一个;只要保证大房二房不分家,一直熬到白氏生的长子长大,有了继承家业的能力,次子又是个有出息的时候,惠家的支持也就变得可有可无了。
再说了,惠小姐嫁进来以后也是后宅妇人,还怕自己拿捏不住么?
——只要把惠小姐调|教成大儿媳那样弱软又怕事的人,日后,她还不是事事都要听老大媳妇和老三媳妇的?
可是,要将这样的好姻缘给了那贱婢之孙,严氏还是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娘!娘……”林二太太慌慌张张地进来了。
看到林岳贤跪在婆母的脚边,林二太太一愣,顿时兴灾乐祸了起来。
教他平日里一副装腔作势的老成样子,尽把老三的莽撞没用全部都对比了出来!他现在这副样子跪在这里,肯定是犯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吧!
严氏对林岳贤道,“……好了你回吧,我再和你说话。”
林岳贤应了一声“是”,退出了堂屋。
一走出了堂屋,林岳贤心里就变得高兴了起来。
当着林二太太的面,严氏不愿意说起这事儿,那也就证明着——她已经有几分首肯了!
再说了,他把这件事情告诉严氏,并不是来征求她的同意的,而是告诉她,他即将要开始追求惠小姐了!
心里像有一匹野马,终于逃出了狩猎者的囚|禁,得以畅快淋漓地在广阔的草原上尽情奔跑。
林岳贤大步流星地出了林府。
站在街头,他找了个卖花的女童,与女童谈了一笔生意:每天都要替他送一束大大的鲜花到惠府去。要选颜色鲜艳的花,每天都要换不同的花,而且要用西洋式的扎法……就是要在花束上打一个大大的蝴蝶结的那种。
卖花女童高兴得快要哭出来了!
林岳贤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钞票,递给了女童;又吩咐女童在去惠府送花之前,先拿着花束围着储云镇跑两圈,到了惠府以后,一定要大声说……这花是林二爷送给惠五小姐的!
卖花女童眼睁睁地看着他手里的钞票,忙不迭的直点头。
他把钞票递给了女童,女童撒腿就跑走……
林岳贤微微地笑了起来。
他仿佛看到了她收到花束时的惊讶表情。
……她喜欢什么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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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府。
“你说什么?”惠三哥扶了扶眼镜,惊讶地问道,“林二爷……是子谦吗?他派人送花给我们小妹做什么?”
惠四哥剥了一颗花生吃了,边吃边说道,“我的三哥,你怎么就这样不关心时事呢?今天的九州日报你没看吗?长贵,去把九州日报拿来,头版头条……读给你三老爷听!”
仆人匆匆地拿了一份报纸过来,“一,一,一……一见,你,你你……是,是是……”
惠三哥夺过了那张报纸,“好了好了我自己看,你下去吧!”
说着,惠三哥自己打开了报纸,一边看一边埋怨四弟,“你知道长贵结巴,还让他给我读报纸……什么?惠氏妩君?子谦???”
惠三哥张大了嘴。
半晌,惠三哥扶了扶眼镜,说道,“不是我说,我感觉啊……这子谦比另外两个靠谱多了!先前我在县城当代课老师的时候,子谦就是个上进学生,而且他这个人……很会做人,我只教了他两年,可他却一直记得我,即使我去了北平……这些年啊,例行的问候,书信来往,他一件没落下。他对我都能这样真诚,可见他待对他好的人都是好的,是个明事理,知恩图报的年轻人……”
惠四哥也道,“没错!你别看他年纪轻轻的,现在啊,他在上海已经很有名声了……说起皖苏首富林家来,个个都知道林家有个林子谦,他做生意啊有一套,诚信,公正……你们不知道,林家是皖苏首富,也只能在皖苏商会称龙头老大,但这些年啊……他们一直都进不了上海商会。进不了上海商会,就意昧着林家做不成进出口的生意……可这个林子谦,接掌林家在上海的生意不过才短短两年,就入了上海商会……嗯,他是个厉害人物!”
听了兄弟们的话,惠大哥也道,“是啊,如今的林家这第三代啊,林子昌是个木头人,林子宋已经被养歪了,也就只剩下这个林子谦有点儿出息……依我看,这林家的产业,离了林子谦,恐怕是不行的……”
惠四哥看了沉默不语的二哥一眼,突然笑了起来,“哎,哥哥们,你们说……先前白氏联合二十三名文人共同笔诛惠林联姻。现在林子谦又公然追求我们家小妹,这是不是林家人打林家人自己的脸啊?且不管林子谦能不能追到我们家小妹,但起码这也是自由恋爱的一种表现啊……”
惠二哥长久地沉默不语。
良久,他才微微点了点头,说道,“这家世外貌啊……这些都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他这人对小妹好不好……以及这人以后,到底扶不扶持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