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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村见宝钗不再反对,似乎在想着什么,只得和蒋玉菡交代几句,将一包药丸交给蒋玉菡,说须得如此如此。雨村告辞出来,宝钗淡淡的,也没有多说什么。出门早有他的门子带了轿子在门口等着,雨村和门子说了几句,一行人回到恒王府。预备上京事宜。
蒋玉菡送雨村出去,柳湘莲和冯紫英从偏门进来,几个人在房里商量。宝钗只是忧心贾雨村忠奸不明,恐怕上了圈套。柳湘莲笑到:“奶奶但放心,这个贾雨村若有害人之心,他上京总要在路上晃悠个半个把月,待我查清楚,抓住了把他切成肉片喂花大哥家的猪。这话一出,窗外传来格格笑声,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传进来:“两个小子不好好望风,提着耳朵在听墙角呢,还在乐,连你奶奶进来也不知道。”
只见一女子将发髻梳了些到顶上,其余的披在肩上,短短的缀着一些珠子,却做满族女子短装打扮,俏丽明媚,笑意嫣然,一只手拎着一个孩子的耳朵,将两孩子扯了进来。
袭人忙叫:“我的姑奶奶,你手重,别倒腾孩子,快放手”
真文和孝武跑到他们的娘身边,“娘不痛。湘莲叔叔,我昨日去作坊拿了几个做好的柳叶刀的大样,您帮我看一下,是不是这样做的,为什么总是丢不远呢”柳湘莲笑:“不要当你的娘这里说,她总说我的柳叶刀是邪门歪道,不让你们学呢”
袭人对这两个孩子就完全没有脾气,“正经冯伯伯的功夫是大家功夫,你们不好好练,就找栁叔叔淘,大家谈事呢,我和你们去看看那刀样,可别伤着了”柳湘莲一笑:“还是我去吧,若兰夫人也来了,你们先谈着,有什么是需要我做,再吩咐不迟。”“看你宠着他们。”两个孩子欢天喜地地出去。这边宝钗大喜:“妹妹有些日子没有来了。”
“可不是,前儿我逮着一个人,从他口里问出来,朝廷怀疑我们家族的男人集体躲在苏州,正派人在调查呢。我到也是奇怪了,我们流落到这里日子也不短了,真有这么些四大家族的族人在这里,哪有完全不联络的。所以我过来和哥哥姐姐们商量。”
“莫非贾雨村就是被派来调查这个事的。”
大家都感到事态严重。史湘云认真地:“应该不是,我看这个贾雨村可能是追查别的事,然后发现一些问题,因为这个孙绍祖根本就不认识他.”蒋玉菡连忙把自己和贾雨村的谈话也全盘托出,他自然是站在贾雨村这边。宝钗知道他人厚道,从来不疑及旁人。
冯紫英略思索,说:“如今清廷要挟制人的思想,确实常在文字上做文章,每每文字上牵连甚多,十分悲惨。贾雨村不论忠奸,至少想躲过这个祸端的想法是好的,二爷的文字毁掉也可惜,如今皇帝又已经知道,大家只有拼命编一本什么书出来对付。这个事只有奶奶几个文墨上通畅,我们都是粗人,只能出力。”史湘云知道事情始末,倒是十分愿意,说“夫君当年到是写些诗词,我有时提点几句,后来鞑子皇帝疑忌他,不知把他关到哪里去了,这些年我就尽习武去了,好歹姐姐著述,也带着我一点,正好我还可以保护姐姐。”
宝钗安慰道:“十年了,妹妹也该放下了。”史湘云红了眼眶,“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年他婚也逃了,我追了他回来,自然就该天长地久了,当初他被抓走的时候腿也不能动,谁知道这些年他到底哪里去了”“妹妹后悔了。”史湘云大大摇头:“无怨无悔,我总是要等他回来的。”史湘云想着卫若兰对自己的痴情,觉得即使两个人不能相见,心里知道对方的心,也就是好的。
史湘云看着袭人,“还是姐姐这样好,平实快乐,真是羡煞姐姐”袭人点头:“我只是日日念佛,但愿这日子久远一些,等孩子们再大一点,赶紧娶亲,我就安心了。”蒋玉菡微笑着看着袭人,他是个好性子的男人,看袭人总是忧心的样子,十分地心疼。
宝钗叹息,她原来指望和宝玉,不也就是过这种安静温暖的日子,但这些年来,就一点微末的幸福也难以得到。
宝钗将史湘云带到自己房间,拿着那本书问道:“这本书可是你为宝二爷誊写,注释,这两年你们可在一处?”
湘云红了脸,“这件事原不该瞒着姐姐,前几年我救了宝二爷,大约是旧伤发作躺在街上,不瞒姐姐说,那时我还在船上艺坊之中,立即收留了他,为他疗伤,他有时糊涂有时清醒,到我那里休养了一段时间,慢慢开始写书了,以后我们两个做了伴。我们生存十分艰难,是北静王爷来将我赎了身,让我们住在他府上,前两年,北静王爷坏了事,我们又回到了船上。这石头记确实是我誊抄的。
宝钗看着湘云,“既然如此,你又何苦对卫公子恋恋不忘。”
“姐姐不明白,我坠入风尘,未必就无爱,卫公子就是我心底最后一点坚持,我和宝玉只是朋友,结伴过着日子。”
“他这糊涂的时候,也还可以和你结伴,却总是不能和我妥协,到底终我一生,他和我总不是一路人。”
史湘云落泪:“宝姐姐你可真是受委屈了。”
“我也没有什么委屈的,到底他和林妹妹不能在一起,还是因为我的缘故。”
“那时强权压境,大家也都没有办法啊。姐姐也是不得已。”
宝钗叹息:“我是不得已,可林妹妹只怕更是不得已。我偷安这么些年,实在是后悔不如当初引颈就戮来得痛快。”
史湘云哭倒在宝钗肩上。“那时,不只是你和整个贾府,就是我,不也指望林姐姐能挡着那灾难。哪里想过她原来也只是一个弱女子。”
两个人默默。不过,史湘云正色道:“这个孙绍祖一直在散播谣言,说当初抗清的英雄段传秀一家是姐姐的母亲出卖的,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形,姐姐要和我明说才好,不然这个不白之冤可得姨妈扛一辈子了。”宝钗痛心道:“这件事以前我也以为是我母亲做的,但这些年我知道,这件事一定不是我母亲做的。”“是什么缘故?”宝钗犹豫许久,说道:“原来我也不想说自己的揣测,但如今我也不知自己是否能活过来,或者天意让你来帮我,我只是和你说,我心里怀疑一个人,这个人是我嫂子夏金桂。”“这可不对了,你嫂子那时已经自己把自己毒死了,怎么可能去害段大哥呢?”宝钗无语,拿出一个小孩肚兜:“这是我家孩子溺水之前一天我收到的肚兜,这针线确实就是夏金桂的,当时我就怕孩子出事,谁知我还是没有盯住。这个夏金桂绣花功夫极好,每一件绣品上都有一朵桂花,这朵桂花的刺绣方法是她独创的,几乎是无法模仿的。”史湘云奇怪:当时你嫂子死的时候,夏家来闹过,累你母亲陪了不少家产,他们才将她收了葬了,你嫂子在那屋里停了多日,哪里有做父母的一点不知道的。再说若你嫂子真没有死,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这件事情我认真想过,我嫂子刚死,我哥哥的案子就翻了,哥哥被下了大狱,一直以来似乎有一个什么都一清二楚的人在和贾家薛家王家做对。”史湘云道:还真是这样,若兰也是那以后被告发结社造反,被皇帝带走,她夏金桂一家做着皇帝的生意,没有人妨碍她,如何会这么狠心,害了这几家人。或者这背后真有什么人在捣鬼。”宝钗点头:“你凡事多留意。”
蒋玉菡和袭人敲门进来,将药递给宝钗,告诉她夜间服下,不可饮水,因为饮水会扩散了药用,“会很疼。”蒋玉菡有些担心。袭人有些不放心,这贾雨村不会害宝**奶吧。史湘云也有些担心,“但凡是药,总有几分毒的,姐姐这样体质是否受得了。”宝钗淡笑:“其实我就这样一个废人,如今些许能做点事,即使死,也没有什么死不得的。”三个女人互相看看,都红了眼眶。
这边王道士算着雨村回来,忙一瘸一瘸过来问好,雨村将上京之事说与他听,又将安排宝钗等遁入恒王府之安排告知他。让庙里安排生活用度。“你的道行装神弄鬼也已足够,不妨在这府里多弄些动静,让人不敢来这府上,可让宝**奶专心著述。”“偌大事体,大人不打算留些银子。”跛脚道士不改戏谑的本性。雨村笑:“你倒是会剜我的心头肉,知道我最是贪财。你那庙在我府后山,还有些香火,些微供几个书生有何不可。银子我倒是有,怕你家宝**奶有骨气不愿用,这可是满人皇帝给的”
“我不嫌钱不好,大人大胆多留些个。我一个神仙,那里的钱不好用,这庙里香火太甚,难免会让府里不得清净,自然得多方打点”
雨村将房里一匣子内的银票抽过几张,递与跛脚道士,“我出来时间短,也没有什么银子,你可仔细着用”那道士笑眯眯地接了,放入怀中,“你知道如今没有几个敢用银票的,经常有银号被抢的,前两年不太平,现在还略好一点”
“我可知你不是个神仙,还有事托我”
“正是,妙玉的事”
“知道了,这是她在京的详细地址,她早跟了一个人,被这个人放在京里做人质,照顾这个人的儿子,跟了一个你们最恨的人”
“我一个神仙,不会恨谁”“亲王呢”“皇帝在撤藩,各人因果在于各人,我瞎操什么心。只是妙玉这孩子,最是心高气傲,如何肯嫁这样一个人。更不用说照顾人家的儿子”“那个儿子比她只怕还大”“你说的是吴家的吴应熊。”
“你一个神仙随便找面镜子照照,就可知端倪,还用在这里叹息。”跛脚道士大笑:“你这个人名声虽坏,与你谈话却是有趣得紧。”雨村也不引以为意:
“你的癞头和尚呢”
“你让寻访的人他去找去了,蒋玉菡哪里忙得过来”
“他没有说那晚行刺的人是哪门哪派”
“是江湖上一个消失很久的暗杀群体,叫天残的,这个帮派的人都是自幼习武,一生以暗杀为业,从前的还是一些太监,那些年销声匿迹了,目前的头目是个倭人,叫什么木下松子或者是松下木子,但用的都是中原武功。这几年他们趁机网罗武林人士,我所知道的几个世家子弟都进了这个组织”
“你所知道的世家子弟是”贾雨村不放过蛛丝马迹。
“武当派,青城派,五毒教,还有几个大山庄,都有子弟在其中,这个帮派选人很精,人数应该也不多”
“有没有四大家族的人”
“先生真要找四大家族的人?真不知你这是何意图”
“实话和你说,这里牵涉到一笔财产,不是一般的财产,所以难免让我这个禄蠹的人起心。”
“确实合着你的个性,只是当初被先帝抄家,又被土匪抢掠,四大家族后人生活都难以为续,还能有多少。”
贾雨村摇头,“皇帝大约更愿意斩草除根,没有这笔钱皇上都不放心,可如果有这笔钱被挪作他用,皇上就更不会放心了”
“你的意思呢,到底还是帮皇上还是帮你的族人?”
“没有想好,这事皇上也没有派给我,但我且想找到这笔财产再说。”
“你到也卑鄙得坦白,我是说以你的个性,怎么坐了几年牢坐好了,大喇喇为别人着想了,这样比较说得过去”
“想我突然做个民族英雄,我自己也不屑自己呢”雨村到笑起来。跛脚道士也呵呵笑。两个人一副各怀鬼胎的样子。让刚进门的门子都有点发晕。
一大早,门子来报说借住在蒋府的宝**奶昨夜半夜突发绞肠痧,一时请医不到,延误了治疗,疼痛咯血,不到天亮就断了气。
此时天刚拂晓,贾雨村微笑,问有仵作验尸否,门子报昨夜就已经请了里长去了,里长亲见她辗转而死,就没有另外校验了,说都知道宝**奶是个洁净人,不敢猥亵,已经停放好了,正着请道士过去呢。
“蒋玉菡家已经报丧了,动静不小呢。”
“大人是否要去悼念。”
“自然要去,不过不是今日,
王道士自去准备道场,那边贾雨村让家人去蒋玉菡府上盯着,去了什么人让一一记下。每日拿单子来对。
这第一日单子上记着几个街坊邻居和学馆孩子和他们的父母的,确实没有什么神奇,这第二日有柳湘莲冯紫英,贾芸的名字,这贾芸原来也要获罪的,偏偏他父亲以前跟过吴三桂,他一句话就得以保全,还得了个官。冯紫英原来是神武将军,自从被贬为平民就一直在苏州开一个小书馆,自己到读起书来。贾雨村就在这第二日的晚间素服施施然来到宝钗灵前祭拜,然后端坐在西厢房,安安静静地观看进出人等。
到底不比当年富贵的时候,来的人稀稀落落,两个孩子在灵前充当孝子,磕头还礼。孩子不知情,一改昨日的活泼,悲悲切切。贾雨村忽见一汉子,十分彪悍,守在灵前。蒋玉菡悄悄过来说此人是衙门的名唤赵虎,字一镖的,昨日就在这里。贾雨村人得这个赵虎以前是林如海的家人,这个时候来守着宝钗到也没有什么说不过去。只是不知他是何意图,这样入棺之时恐怕有些麻烦。雨村正思忖如何行事,却见一年轻和尚,身着素衣,随着癞头和尚进入了灵堂。雨村一眼认出,这个人正是贾宝玉。
贾雨村见到赵虎,有意到他身边,行了个礼:“赵先生不认得我了。”那赵虎看着贾雨村,翘起的胡子略抖了抖,道:“贾督查莫非也认错人了。”“此话怎说?”“一直有人以为我是当年的箭皇赵虎,弄得我恨不得要改名,可惜我这拳王的名头也不小,什么时候若能亲见一下那个和我叫一个名字的人,我一定和他好好比试一下。”
贾雨村笑笑:他那时年轻,外表也很帅气,只是这个胡须做不得假,你若不要人把你错认为是他,只需要剃掉这胡子就好。”
赵虎一时恼了,凶相毕露,但似乎又顾忌贾雨村目前的官衔,勉强忍了。”贾雨村笑道:“你确实不是他,当年的四大家人何等英气高洁,不是你如今这样外道。”自己施施然一边坐下,赵虎气得瞪着他,恨不得生吞了他。贾雨村叹息,所有都可以藏假,或者就是气质变不了,这个赵虎和那个赵虎确实不像一个人。如果这个人真是赵虎,只有两个解释:这个人为某个目的潜伏在这里,或者这个人完全忘记了过去,彻底失忆了。”贾雨村突然被自己所想的这个失忆刺激了一下,不禁多看了那庭上傻瓜一样失忆的又一人:贾宝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