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驴车离了蜀州城,沿着驿道渐渐走远,徐明远坐在车辕上,脚悬在半空,轻轻晃动着,微微眯着眼睛,秋日的阳光照在脸上,暖暖的。
驴车走了一个时辰,渐渐没了城镇的影子,放眼望去是驿道两旁相近的景色,显得有些无聊。
徐明远起身钻进了车厢,车厢不小,下面铺了一床薄棉被,以前他们师徒出去云游,要是碰到没有地方借宿的时候,两人挤挤也能睡得下。
棉被下的竹席之下,还平铺了一层书,都是徐明远最喜欢的书,实在难以割舍,索性就都带上了。
不过现在整个车厢一半多的地方被那些干粮、熟鸡蛋之类的东西挤满了,连立足之地都难找。徐明远笑着摇了摇头,开始动手整理。
别的不说,光是熟鸡蛋就有六七十个,徐明远就是一天吃两个,吃到长安都不一定能够吃得完。
至于烧饼、馒头之类的东西,也是垒了三个竹篮,要是这些东西不会坏掉的话,足够徐明远一路吃到长安了。
不过现在还没到冬天,这些东西放着估计要不了几天就不能吃了,徐明远剥了一个鸡蛋放嘴里吃着,也是想着该怎么把这些东西处理掉了,等着坏掉还是怪可惜的。
吃了鸡蛋,四顾野茫茫的徐明远暂时没有想到什么好的办法,把车厢两旁的车帘卷起,棉被卷了卷靠到车厢后,找个舒服的姿势躺了上去,顺手拿过了那三个包裹。
三个包裹,一个是曾清怡送的,一个是苏依梦送的,还有一个则是柳三娘送的,应该是两件衣裳和一双鞋子。
徐明远先把柳三娘送的那个包裹拆开了,是一双黑色的短布靴,比徐明远脚上那双已经磨得只剩一点底的旧靴子好了不知多少。
除了靴子,包裹里还有个浅蓝色的香囊,一面绣着一把秀气小剑,看上去是青霜的样子,另一面则绣了一只毛笔,角落里还用红色细线绣了一个精巧的玲字。
徐明远放在鼻子边闻了闻,是淡淡的薄荷清香,是他最喜欢的味道。不用想也知道这是玲玲那个小丫头绣的,绣工比起当初那只小鸡一样的鸳鸯确实好了不少。
将香囊直接挂在了腰间,鞋子放在一边,徐明远拿过苏依梦送的蓝色包裹打开,入手的是一件质地上佳的蓝白色对襟长衫,样式宽松,应该要不少银子。
苏依梦在忘忧筑倒是不缺银子,虽是清倌人,不过一首曲子收的银子可不少。现在在梅园,价格恐怕还要更高一些。
徐明远收了衣服,不愿拂了苏依梦的心意,她活的太辛苦,为什么还要让她苦恼呢。
把衣服重新叠好放回包裹,徐明远拿过曾清怡送的那个紫色包裹,里面是一件紫色窄袖长衫,袖口用金线绣着几朵祥云,摊出来只是看了一眼,他已经确定这件紫衫绝对合身。要说对徐明远身材的熟悉,除了他自己,接下来的恐怕就是曾清怡了。
徐明远把衣服和鞋子重新包好,放到了车厢下面的隔层里面,路上还是穿着旧衣服合适,到时候入了长安再换上新衣,倒也能避免掉不少在书院时的那些麻烦。
倚靠着被子,从竹席下抽了一本江湖趣闻录看了起来,蜀道虽难,路途虽远,要是就这么躺着就到了,想来也算不得什么难事。徐明远看着窗外慢慢倒退的景色,悠悠的想着,秋风拂面,好不自在。
驴车在官道上不快不慢的前行着,离米苍山渐渐远去。
米苍山顶道观前,清玄负着双手,长须被风吹得微微拂动,倒是平添了几分仙风道骨。他双眼微眯着,看着东北方向。
“破军妄动,紫微星暗,紫破再遇,这天下格局看来又要变幻了。”过了许久他才是摇头自语道。
说完解下腰间的葫芦抿了一口美酒,转身向着道观中走去。没过多久,一只白鹤从天仓山上飞出,朝着东北方向飞去。
天仓上清玄难得的正经模样徐明远是看不到了,驴车行了半天,天色也是渐渐暗了下来。在半道上经过一座小镇时,他把车里的那些鸡蛋和饼分给了那镇上的乞儿,只留下了够自己吃两三天的量,然后讨了一水囊的水。
现在驴车停在了官道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不过有吃得、有喝的,倒也不至于太过难受。
徐明远解了车辕,让老黄自己吃路边的草,然后拿着水囊到离官道不远的一条小河边上灌满。给老黄喝了些水,便是掀帘进了车厢。
露宿荒野,徐明远虽称不上怡然自得,却也谈不上慌乱。
小时候和师父下山云游,吐蕃的沙漠里过过夜,北黎的草原上挤过蛮人的帐篷,在南诏丛林里抓过鸟,甚至还在东海边上住了两个月,要不是没有合适的海船,他们师徒俩就出海去找那蓬莱仙岛了。
所以说徐明远虽没独自出过远门,可要说出蜀的这条金牛道,他可是走了不下五回了。虽说还是记不得具体的道路,但是这一路下来到了哪,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至于在山上时和师父说的那拦路的贼人,徐明远也不怎担心。当今圣上是个贤明之君,二十年前平定天下纷乱,励精图治,西击吐蕃,北拒北黎,南降南诏,东灭吴越,大宛帝国已然是这世上第一帝国。
若非吐蕃、北黎结盟,而圣上体恤民情,不愿百姓继续生活在战争之中,不再掀兵戎之争,大宛的疆土恐怕比现在还要大上不少。
这些年朝廷轻徭薄役,百姓自给自足,蜀中自古便有天府之国的美称,虽称不上路不拾遗,但劫道山贼却也难得一见。
而且就像他师父说的,真有劫道的,也看不上他这种穷酸书生,那些背囊鼓鼓的商人,哪个不比他油水足。
要是真有三品以上的高手来拦他道,徐明远也只能认栽了,不过这世上哪有这么不开眼的高手呢。
徐明远把水囊放在车厢外,在车厢里翻了翻,找出了一盏不知从何处得来的破旧的油灯点上,昏黄的灯光照亮了车厢。
车厢木板下面有两个暗格,放了不少小物件,油、盐,刀具,一应俱全。他们师徒俩云游时这驴车可不单单是赶路的工具,还兼着房子的作用。当年八岁的徐明远在给吐蕃和尚介绍这驴车时,就给它取了个极为拉风的名字——“房车”。
灯点上了,徐明远把被子收拾到角落里去,把竹箱拉过来,把里面的笔墨纸砚一一取了出来。
将一张宣纸铺在竹箱上,用镇纸压住,研了墨,毛笔轻轻一蘸,端坐,低执,枕腕,便是直接在宣纸上写起了小楷。
楷书、隶书徐明远自小练习,后练行书,最喜的还是豪放自在的狂草。这练字是自小就养下的习惯,每天天都要写一点,不然容易手生。
半个时辰后,徐明远把笔搁在了砚台上,转了转有些发麻的手腕,看着宣纸上的字,长出了一口气。
收拾了砚台,把那两张宣纸挂在了车厢壁上,出了车厢和老黄唠叨了会,这是他第一次独自出远门,说起来还真有点不习惯呢。
月上高梢,徐明远进了车厢,吹了油灯,拉过一角被子盖在肚子上,看着漆黑的车厢顶,开始思考这一路去长安的开销了。
徐明远身上有十两银子,除了他之前存着的,有六两是那些富商对他的一点小意思。六两银子对于那些富商来说不算什么,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了,足够一家人吃用几个月了。
徐明远拒绝了不少富商嫁女的请求,大笔的钱也是一概不收,只是拿了众富商一同奖励给上榜书生的银子里的一份。徐明远可不想因几十两银子就欠下人情,那样还不如直接从周斌杰那里拿了。
这一路去长安,至少要一个多月的时间,不说住店了,便是每日吃饭的钱也要不少。虽说他们师徒俩云游天下,向来是不带钱的,但是徐明远可不认为那些乡绅会相信自己一个穷酸书生的什么修行长生之言。
十两银子到长安,省着点用应该还是够的,不过要是到长安找不到那秦兆雨,徐明远可就真的要抓瞎了。
那信封上是有着一个地址,不过从未到过长安的徐明远也不知道那是何地。只能寄希望于师父靠谱一点,要是真找不到那怪医秦兆雨,徐明远说不定还要露宿街头了。
他也下定决心了,此去长安把会试和殿试考了,能不能得状元不说,要是能中进士,至少能混个一官半职。在长安买个院子,把师父也接到长安去享几年清福。
一夜无梦,第二天一早,徐明远早早便是醒来,先到河边简单洗漱了一下,给老黄喂了些水,拎了青霜,便是开始在河边练剑。
剑和书法一日不可废,这是师父小时候和他说过的话,而他也是秉承着这句话十数年。
老人的话,有些时候还是很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