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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曹军士卒都知道,如今曹操手下风头正劲的爱将乐进,正是出身于先登部队。因其作战勇猛,屡获奇功陷阵先登而获得曹操赏识,先升任陷陈都尉,后封广昌亭侯,讨寇校尉,可以说是丛和他们一样的下层士卒攀登上去的,也是他们所有人的偶像。
每战先登,便是乐进的代名词,也是所有曹军的追求。
所以,任凭头顶上箭矢如雨,金汁如瀑,他们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一架架云梯,搭在了城墙上。一个个先登曹兵,口衔利刃飞速地攀爬着。
“快,快快!把云梯给我掀翻!”
“继续射啊,不要停!”
“没用的东西,这点的小石头都搬不动,滚一边去烧火去!”
一半是被挑拣剩下没人要的歪瓜裂枣,一半是被逼着上城参战的平民百姓组成的袁军守卒,又几时见过这样的阵仗?曹军的攻击还才刚刚开始,他们便已经乱了阵脚,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了。
如果只是这样,居高临下的袁军,或许还能坚持住,毕竟他们再没用,在城墙的帮助下自保无虞,总能或多或少的对曹军造成杀伤。
但是随着一辆辆井栏的靠近,他们的噩梦终于降临了。
因为地处中原腹地,战马稀缺,难以大规模装备骑兵,所以曹操最重视也最为依仗的兵种,便是强弩兵。
当年秦国横扫六国一统天下,秦弩的出现并且大规模运用,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而秦弩又来源于韩弩,《战国策》中便曾提到过,天下强弓劲弩,皆自韩出。而古韩国所在的位置,便大概在今兖州境内,又经两汉四百余年的发展,民间匠人制弩的手艺非但没有失传,反而是有了长足的进步,这也就使得曹操对于强弩兵的信心更强,投入也就更大。
井栏上站着的强弩兵,都是于禁精心训练出来的神箭手,双目似电,箭无虚发。莫说城头上这些战斗经验极其匮乏的袁兵了,便是百战余生的老兵,也很难在如此密集的箭雨覆盖下逃生。
一时间,箭矢如飞蝗一般,密密麻麻地落在了城头上,激起来一蓬蓬的血雾,带走了一条条的性命。
趁此机会,云梯兵飞速攀爬,先登夺旗的重赏,让他们的眼神像饿狼一般的灼热,身手如猴一般的矫健。
在曹军的默契配合面前,仓促拼凑成的袁军守卒,根本就不堪一击,战斗刚刚打响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就已经露出了要崩盘失守的迹象。
袁胤面色苍白地站在角落里,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这一切,他虽然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可是怎么都没有想到,只是这么短短一会儿的功夫,就要顶不住了么?
“快快快,快让开,羽林军冲上去杀退贼寇,保护圣驾!”
袁胤的耳边,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李丰!”
袁胤心里一震,猛然转过身去,只见到钺锽林立,华盖障扇,当今天子刘协满脸不情愿地被大将军府主簿李丰牵扯着,缓步走上了城头来。
“高招啊!”
袁胤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赞叹道:“李主簿此计,胜过十万雄兵!”
李丰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天子亲至,再敢妄动刀兵者,以谋逆罪论处,满门抄斩,祸及九族!”
云梯兵愣住了,强弩手傻眼了,撞城车也停止了继续工作……
曹军士卒或许不认识天子长什么模样,但是对于天子的仪仗却有一种本能的畏惧。毕竟都只是摸爬滚打在社会最底层的人,哪怕明知道当今天子只是个提线木偶,但是这种来源于内心深处的敬畏,让他们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对面敌将,天子在此,为何还不速速下马参拜?”
找来一个大嗓门,命他将自己的原话,远远地送了出去,一直送到了于禁的耳边。
自己最担心的一幕,终于还是发生了,于禁咬着牙翻身下马,远远地施了一礼,转头看着曹纯问道:“你怕吗?”
曹纯撇撇嘴不屑道:“我敬天畏地怕父母,唯独不把那个傀儡皇帝放在眼里。”
于禁缓缓点了点头,重新上马来到城墙下面,昂然抬起头来高声喝问道:“陛下英明,但不察之下,为小人控制摆布。今日我等前来,便是要为陛下清君侧,诛奸邪,还望陛下明察休要惊慌!”
刘协能不怕能不慌么?眼前的这一幕,不由得让他回想起了当日李傕等人祸乱长安的时候。但今日的凶险,却又远胜当日,毕竟当日他是站在了最高处,刀枪剑戟虽然触目便是,但却不可能会伤害到他。但是现在,他的头顶上,在阳光的反射下,一根根明晃晃冷森森的箭头,是那样的吓人。
哆里哆嗦地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是求助地看向了身旁的李丰。
李丰探出身来,手指着于禁厉声斥责道:“天子当面,也敢胡言乱语,却不知是谁给你的胆量兵发皇城?难道,你就不怕诛九族么?”
于禁冷哼一声,掣弓在手,慢悠悠地抽出一支狼牙羽箭来反问道:“你又是何人?天子面前,岂有你这个小人说话的份?”
“你!”
李丰面色铁青地看着于禁,双手猛然一挥,厉声道:“放箭!给我射杀了这个叛臣贼子!”
“那你先去死吧!”
于禁一弓三箭,瞄着张牙舞爪的李丰,猿臂轻舒,便只见到弓开如满月,箭去如流星,三根狼牙雕翎箭携着劲风呼啸着飞向了李丰。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李丰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会趁机发难,但他没想到于禁早已经有了准备,抢在他开口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挽弓的准备。
就好像两个决斗的骑士一般,出枪慢了半拍的李丰,被一支羽箭贯胸穿过,当场便白眼一翻,趴在城墙上没了气息。
“护驾!快来护驾!”
三支羽箭其中的一支,便要了李丰的命。另外两支,一支钉在了李丰的脖颈上,而另外一支,则稍稍偏了一些,擦着李丰的袍袖飞过,射向了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人。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大汉天子,大汉第二十六代皇帝刘协。
眼望着羽箭攒心而来,小皇帝好似是吓傻了,呆呆地站在原地等死一般。
好在,他还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忠心于他忠心于大汉的人,虽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中常侍郑辉,便是这样的人。
虽然同为中常侍,但郑辉没有他的先辈蔡伦那样的惊艳之才,也没有张让那样的滔天权势,他所有的,只有一颗对小皇帝的耿耿忠心。
小皇帝的生母王美人在生下他不久之后便暴病而死,因此他自幼便是由董太后抚养长大的。而郑辉,那时候正是董太后的贴身内侍,可以说是看着小皇帝一点点长大的。因此,他对于小皇帝感情中,不仅有着臣子的忠心,更有一种不能说出来的父爱在里面。
在这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郑辉挺身而出,狠狠地将小皇帝撞向了一边,用他的血肉之躯,替小皇帝挨了这致命的一箭。
所有人都在庆幸小皇帝死里逃生,而没有人去为郑辉这个阉宦惋惜,更没有人注意到,就在这个时候,人群中一个中年人的手腕,轻轻抖了一下之后,一道寒光迅捷无比地钻进了小皇帝的小腹之中。
中年人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微低下头,没入了拥挤的人群之中。
“陛下,你没事吧?”
袁胤一头冷汗地凑到了小皇帝的身边,可是他的话刚一问出口,就只见小皇帝的嘴角溢出了一股鲜血,脸色也变得如纸一般的苍白。
“此生颠簸飘零,空余恨,唯愿……唯愿来世不在帝王家……”
小皇帝艰难地吐出了这几个模糊的音节,瞳孔剧烈地睁大,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眼角溢出两滴清泪,不甘地望着浩淼的苍穹,变得越来越模糊了……
建安元年,大汉第二十六位皇帝,刘协,薨于宛城之上,死因不明。
皇帝,驾崩了?
袁胤猛烈地咳嗽着,但内心里却没有丝毫的痛苦而只有满满的绝望。小皇帝是他们能打出来的最后一张牌,难道,就可以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吗?
当然不可以!
袁胤披头散发地站起身来,凑到城墙边上,仰天大吼道:“于禁弑君谋逆,罪在不赦,凡忠义之士,人人皆可得而诛之!”
回到安全地带的于禁,耳听到城墙上的嚎哭声,一时间也有些傻眼了。
曹纯目瞪口呆地望着于禁,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
“不,不会吧……”
于禁一时间大脑有些短路,似乎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是射向李丰的箭,怎么就会好巧不巧地落在了皇帝的身上。
对于天子,他倒是没有多少敬畏之心,可是谋逆天子这样的罪名,不要说他了,便是他的主公曹操,恐怕也承担不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