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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玉海被救出,和一众被营救出的矿工一起送往医院救治。
有记者前来采访,也被救护队的人挡了回去,一边护着担架一边道:“先救人!先让伤员过去!”
雷柏良体力不支,他已经在指挥部几天几夜都没有踏实睡过了,往往一天只有两三个小时的时间,他担心晚上救援有什么情况,往往一有点动静就被惊醒,此刻也快到极限。他脚步踉跄一下,被旁边的主管手疾眼快扶住,对方担忧道:“雷厂长,您先去吃口东西,休息一下,人已经救出来了……”
雷柏良摇摇头,对他道:“麻烦你去帮我通知一下董玉海的家人,我还可以坚持,还有12人没有找到。”ωWW.166xs.cc
主管点头答应,叫了人来去通知董家人。他自己没走,还在扶着雷柏良,到了嘴边的话几次想说都没有能开口讲出——那12人,怕是已经没了。
雷柏良回去路上,又有一帮人快步走过来喊了他名字,一旁的主管连忙拦住道:“不接受采访,同志,请不要妨碍我们工作!”
对方面容严肃,走上前来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证件,道:“我们不是记者,是省审查组的,负责查办这次矿区事故的安全问题,你们谁是雷柏良?”
“我是。”
对方视线看过来,看清眼前人之后语气略放缓和了一些,对他道:“雷同志,这次矿区发生的重大塌陷事故,有天灾的原因,但矿区安全生产也存在问题,现接到上级命令,矿上所有领导干部都要被审查,还请配合我们工作。”
老书记因为救人死在了矿里,雷柏良虽然已经辞职,但在卸任之前是矿区二把手,也在审问清算之列。
一旁的主管急得不行,拦在前面道:“这怎么行!你们要带他去哪儿?!”
主管嗓门大,一嚷起来周围立刻来了几个矿上的工人,他们这些天亲眼瞧着雷厂长为矿上的事忙得几天几夜没合眼,听到对方要抓人,立刻涌上来,眼看就要起冲突。
“雷厂长,别说您现在已经不是矿上的人了,就算您还是,这么多天为了救人都没合眼,他们这个时候就不能把您带走!”
“对!雷厂长没做错事,他是来帮我们的,你们怎么敢跑来随便抓人!”
“他是好人啊,你们不去抓那些害了人命的王八蛋,怎么能把他带走!”
……
雷柏良叫住矿上的人,不让他与来人起冲突,矿上的工人们护着他坚持不肯让他跟对方走。
审查组的人看了周围人群,也不想事情闹大,低声道:“雷同志,虽然你不是矿区的人了,但是您卸任之前职务最高,而且这次在指挥部负责营救指挥工作……麻烦您去一趟,我们问个话,记录之后您就可以走了。”
雷柏良点头道:“好,我跟你们去。”
主管还想拦着,雷柏良拍了拍他肩膀,又转头对矿区众人道:“谢谢大家了,只是配合调查,矿上的其他人也都要做一份记录,大家不要激动,我去一趟就回来。”
矿上一众高大的男人们都看着他,下意识跟着向前一步。
雷柏良摆摆手,他们才停下跟随的脚步。
雷柏良走了两步,又道:“我可以先回指挥部一趟吗,有部分图纸我担心救援队的人看不清,我想同他们说一下,矿上还有12人失踪,时间很紧迫。”
对方同意,陪着一起去了营救指挥部。
救援队的负责人正在那里等着,看到他后面跟着的一众人愣了一下。
雷柏良过去,展开图纸,跟他详细交代了接下来要搜救的矿井位置,他们之前几天已经协商合作过数次,确认救援队的人已经能清楚知道剩余图纸上的钻孔方位之后,这才直起身来。
雷柏良抬头看到指挥部桌面上的座机,抬头问道:“我可以给我爱人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吗?”
审查组的人有些为难,一旁跟着进来的主管眼圈泛红,忍不住道:“你们就让雷厂长打吧!地震之后我们跑去雷家村把他找来,村子里受灾严重得多,那边是土房子,垮了一大半,我们去的时候雷厂长还在那救人哪!”挺高大的一个男人这会儿用手背摸了一把脸上的泪,带着鼻音低声吼道:“他一家老小都在村子里,这一颗心扑在矿上又记挂村里,两边受煎熬……他这几天都睡在指挥部两张木椅子上,连个整觉都没睡过,你们还想他怎么样啊!”
对方动容,点头应允了通话的请求。
雷柏良拨通了陆平的手机,烦请他转交给了妻子。
他在电话里先问了家中情况如何,在得知村子里人都被医治了,连山上的老道士都被救出来之后,略微动了动僵硬的唇角,哑声道:“那就好,方锦,你带着孩子们先不要回来了,就在村子里住几天。”
“怎么了?”
“城里搭建了地震棚,大家也是睡在广场上,我还需要留在矿区一段时间,后期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对,矿上救出来一部分人,董玉海最后一批救出,人已经送去医院了。”雷柏良声音平稳,还在安抚妻子,“你们在乡下再避几天,现在路上不安全,等安全之后再回来。”
雷妈妈在话筒那边答应了,又喊住他道:“柏良,你不要太自责,你已经尽力了。”
雷爸爸闭了闭眼,眼珠在眼脸下剧烈颤动,拼尽全力忍住涌上来的热泪,哑声道:“好,我知道。”
他在众人面前打完了这通电话,没有丝毫的隐瞒,坦坦荡荡地跟着审查组走了。
救援队负责人不明所以,在主管说明那些人身份之后,救援队耿直的汉子忍不住先骂了一声。
他也不是冲着对方去,但心里一股怒气夹着心酸涌上来,摘了头盔重重磕在木桌上,红了眼眶:“狗娘养的,这个时候不帮忙,净添乱!”
*
另一边,医院。
董玉海躺在病床上,手上打着点滴,还在昏睡中。
他像是做了一个漫长而漆黑的梦,又像是陷入那片记忆深处的真实,无法醒来。
矿井下地震山摇,他们一众人被困在一片漆黑中,暗无天日。
他带着13名刚进矿区工作的年轻人,一路摸索前行,他在井下多年,全仗着对矿区各个通道的熟悉一点点转移到更为坚固的2号井。
他带着那些年轻人躲过了几次余震,有人受了伤,有人开始哭,他只能做出一副严厉模样,责令他们跟紧自己。
一条断裂的安全绳,拴住了他和后面的13个年轻人,一个也没少。
董玉海沉稳地走在前面,矿下震动,又有水漫出,若是没有这条安全绳那些年轻人已在慌乱中走散。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经过深思熟虑,他身后还有十几个年轻人,每一个都很年轻,每一个都必须活着出去。
这是一场以生命为押注的豪赌,他赌对了,他果真摸索着找到了2号井矿柱附近,并且在这里又坚持了许久。
董玉海喉结略微滚动,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
这种疼像是钝刀子割肉,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身处何地。
距离地震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但是他们无法在矿下知道确切时间,漫长的黑暗和让人心慌的等待,最折磨人心。
井下漫出了水,原本等在2号井下的许多人慌了神,加上一连几天在黑暗中大家精神接近崩溃,已经有些错乱,有些自己走散,也有些没有力气被水冲走……董玉海让大家用安全绳把彼此捆绑在一处,然后每隔一段时间就哑声点名,让大家报数。
29人。
他最后只带出了29人。
那29个人的名字,一次次被喊出,在黑暗中一遍遍响起。
就在他们最后一丝力气也快要丧失的时候,忽然上方有亮光晃动,星星点点的光芒,让他努力睁开眼。
……
董玉海费力睁开眼睛,醒来有一瞬间怔愣,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医院。
他已经安全了。
他的手指不过轻微抖动一下,一旁在病床边看护的女人忽然醒来,先是摸摸他的手,紧跟着凑上前去看他,瞧见他睁眼那一刻咧嘴哭道:“当家的,你可醒了!”
医院病房里,为了照顾他们的眼睛窗帘依旧拉着,但这已经被暗无天日的井下好太多了,他模糊可以看到人影,认出是吴金凤。
吴金凤给他倒了水,又喂了一点薄粥,等到喝了一点之后又问他要不要吃别的。
董玉海摇摇头,只握着她的手。
吴金凤这会儿才像是会哭会闹了,咧嘴坐在一旁在那哭:“当家的,你要是没了,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活呀!”她哭的声音不算大,大约是被医生提醒过并不敢放开了哭,但即便这样也有些吵。
但是董玉海听在耳中,却很安心。
他唇角动了动。
这个时候听到她的哭闹声,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