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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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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过大门,眼前的视野豁然开朗,一尊高逾十尺的雕像安静的伫立在中庭之内,静默着等待来者。

    阵阵夜风带着不知名的花香吹过,卷带起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的细砂,仿佛给雕像蒙上了一层轻薄的金黄色纱幔。

    苍麒身形未动,就有一层无形的薄膜将他与景黎两人阻隔在那风沙之外,任那沙尘卷的再高,也没法触及两人的衣角。

    景黎并未在意那层隔砂罩子,此刻,他的注意力全然集中在这中途之内。

    如果说从幻境中出来后走的那条青色通道是雅致;其后经过的雕刻满了壁画的走道是古朴大气;那么,这中庭给他的感觉,就是,荒芜。

    漫天风沙,枯藤老树,被时间所侵蚀的巨型雕像。

    不管是哪一种,无疑都在宣告着,这里已经被时光过遗忘,在岁月的流逝中,愈渐苍凉。

    除了不知停歇的夜风,与飞舞的砂衬之外,这里的一切都仿佛被按下了定格键。

    景黎忍不住抬起头,看了眼深蓝色夜空中闪烁着的无数星辰,不知为何,忽然有些伤感。

    即使被砂土所覆盖,却仍然能从被风吹起的那惊鸿一瞥中看出,这里当初是何般的辉煌,就像是这里的主人,纵然当初纵横捭阖,睥睨天下,也早已随着这中庭一起,消失在时间的长河里,从人们的记忆中淡去。

    联想到自己,从原先的世界消失,却不知道,又有谁会记得他,就算记得,又能记得多久?

    一时间,竟有些陷入其中。

    “师弟。”

    忽然之间,一道冰冷的剑意乍现,令景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回过神,却看过苍麒神色淡淡的脸。

    景黎一愣,随即很快反应过来。

    这处传承的主人,真不知是何人,竟然处处下套,稍不注意,便会被乘虚而入。

    过去的事对于景黎来说,是想要深藏的伤疤,却在这处传承中一再被人揭开,除了最初那一瞬的不愠之外,更多的则是警醒。

    他是绝对不希望,以后随便来个谁,都能揭他伤疤的,而杜绝这一情况的先决条件,就是他自身的道心需要足够稳固,才不会给他人可乘之机。

    心里打定了主意,再看见苍麒面色稍冷,略一思忖,很快便想明了其中关窍。

    从他拜师入九华那一日起,比起闭关狂人的师尊明真,在修行一事上,反是身为师兄的苍麒教导他良多,而其中,关于道心稳固,与心境一事,更是不止一次的强调过。

    而刚在幻境中栽了个大跟头,多亏对方把自己拉了回来;谁知没过多久,就又一次在对方面前被钻了空子。

    饶是景黎平时脸皮不算薄,这会也觉得有些尴尬,干咳一声,赧然道,“刚才是我不够谨慎,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苍麒看了景黎好一会,才颔首道,“再有下次,我就把你关进千幻阁,什么时候能勘破,什么时候再放你出来。”

    苍麒说这话时的语气特别的轻描淡写,如果不是有听见千幻阁三个关键字,景黎都因为对方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了。

    景黎抽了抽嘴角,千幻阁是九华宗内一处极为特殊的存在,它的特殊就在于,在九华宗开山立派之初,有一位惊才绝艳,以阵法入道的师叔祖,为了造福后人,在飞升前际,穷尽毕生所学,将其所会的三千多阵法,皆尽融入到一件天阶法宝内,炼化出了千幻阁。

    杀阵、困阵、幻阵……

    天下诸多阵法类型,千幻阁中无一不有,尽收囊中。

    乃是试炼的绝佳好去处。

    当然,这千幻阁也不是人人都能去得的——那位师叔祖锤炼出千幻阁时,已经是渡劫后期,就差一脚飞升,实力已经达到恐怖的地步,因为想用千幻阁对九华宗弟子达到完美的试炼效果,所以,融入的全是高阶阵法。

    天地玄黄,那位师叔祖融入的阵法,最低级的都是地阶。

    从质量上来说,特别的高大上,特别的有逼格。

    以至于……

    九华宗在千幻阁里折了许多弟子……

    再然后,某一任九华宗掌教就明文规定了进入千幻阁试炼者,修为必须在金丹期以上,方可进入。

    虽然景黎现在才筑基后期,按理是进不了千幻阁的,但景黎毫不怀疑苍麒所说之言的真实性,特别识相的认怂,表示这回是真的受教了。

    苍麒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

    又过了一会,在景黎以为警报已经解除的时候,冷不丁听见苍麒问道。

    “你在幻境中,遇见了什么?”

    景黎身形一顿,虽未回头,却能感觉到身后苍麒的目光直直的落在他背脊之上,犹如芒刺在背。

    在幻境中遇见了什么,在通道中相遇时,苍麒并未开口,他自然也乐得不提,却没想到,因为刚才的不慎,还是令苍麒起了疑。

    一瞬间,景黎觉得身边肆虐的砂尘都仿佛停歇了下来,周围安静的可怕。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苍麒却也并未开口催促,只是站在他身后,等他回答。

    毫无疑问,对于景黎来说,苍麒是特别的,是在整个修真界,他唯一能够信赖的存在。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把那些事告诉对方。

    他并不想让苍麒知道,自己小时候的那些经历——那些他以为能够得到父母喜爱而做的无用功,一次次希望过去的失望。

    至少现在不想。

    但是,他又在心里期望着,那扇被锁上的门,能够有人打开。

    沉默了一会后,景黎有些无奈的转过身,脸上的神情有些放空,扯了扯嘴角,避重就轻的回答道,“我看见所有人都消失了,只剩下我一个人。”

    景黎直视着苍麒的双眼,停顿了一会,又轻笑起来,低声道。“就连师兄你,也不见了。”

    近乎耳语的低喃被夜风吹散在空中。

    苍麒眯起眼睛。

    即使景黎说那句话时的音量再小,但身为修士,五官本就敏锐,更何况苍麒一直注意着对方,又怎么可能错过。

    景黎说完,就一脸无辜的看着苍麒,仿佛刚才说话的不是他一般。

    苍麒看了眼看起来满不在乎的景黎,没错过对方眼中一闪而逝的落寞。。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令他不由想起那日在无极荒原之上,对方提起家里人时的模样。

    苍麒的眉间,不由多出一丝褶皱。

    一直暗中注意着苍麒反应的景黎不由眼神一暗。

    苍麒忍不住蹙眉道,“师弟因何以为,我会离开?”

    ……恩?

    景黎一愣,未能反应过来,就看见苍麒缓步向他走来。

    他与苍麒之间,不过相距数步之遥。

    即使苍麒走的并不快,须臾之间,也就走到了他面前。

    景黎曾与他说过家里的事,虽然只是稍一提及,但管中窥豹,可见一斑。从景黎的神色间,并不难推测出对方自小生活的环境。

    而两人相识半年以来,摈除各自闭关以及某次意外,其余的时间里,两人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形影不离。

    多番接触下来,苍麒绝对比景黎以为的要了解他。

    但就是因为这样,苍麒反而有些不悦。

    正想开口,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稍有缓解,但眉间的褶皱仍未展平,沉默了一会,才道。

    “噩梦林一事,确是我大意了,才让你遭罪。我当日既已应承你,不管如何,都当做到,却因我的疏忽,让你受罪,确是我之失。”不管当日应承的理由为何,既然答应了,就应该做到,偏偏唯独在景黎身上,一再失信。

    噩梦林一事,不单是景黎的心魔,对苍麒而言,亦是他重生之后,最大的败笔。

    听到苍麒提起噩梦林之事,景黎先是不解,随即,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古怪,苍麒这会听起这件事做什么,该不会……

    “那个,师兄……那件事本来……也不是你的错啊……”谁会想到那里会有个传送阵呢,再说,在他最需要的时候,苍麒已经出现了,所以,那一晚的记忆,对于景黎来说,并不是全然的黑暗。

    而且在经历了先前的幻境之后,对于那一晚,初次杀人一事,景黎更是彻底放下,这会听见苍麒以自责的口吻说起,顿时不自在起来,生怕对方固执过头,一直在这事上纠结,景黎忙不迭寻找新话题来引开对方的注意力。

    “再说,师兄自己不也说了,不会再有第二次吗?所以才在我的铃铛上存入你的剑意,这回我陷入幻境,可不就是师兄帮了我?师兄可千万别再提以前的事,不然,我才要愧疚呢。”本来就不干人什么事,却让人因为自身的责任感一直自责什么,真是够了。

    苍麒闻言沉默了好半天,才漠然道,“既是如此,师弟因何不信我?”

    “?”景黎瞪大眼睛,错愕道,“我何时不信师兄了?”开玩笑,整个修真界,怀疑谁也不会怀疑你啊,师兄……

    苍麒微垂下眼,不为所动。“若当真信我,先时在幻境内,你的铃铛便不会响。”

    如果对你来说,那是你的心魔,若真的信我能护你,又怎么,会深陷幻境无法自拔。

    景黎愣住了。

    若真论起来,他确实并不曾撒谎,不管是在心魔的问题上,还是在苍麒的承诺上。但他也并不像自己所说的那般坦诚。

    直到此刻,被苍麒挑明,他才恍然,其实,他确实是,没有相信过苍麒,不是不相信对方会护他周全,而是不信,对方会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所以在他心里,心魔与苍麒的承诺并不矛盾,可以并存。

    景黎猛然低下头,脸上带着一丝被戳穿的狼狈。

    夜风不知何时已经停下,在空中起舞的砂尘也安静的落在地上。

    整个中庭,忽然安静下来。

    静的只能听见彼此清浅的呼吸。

    一丝不属于自己的墨色长发滑过脸颊,带着些微的痒意。

    干燥而温暖的手将景黎的脸抬起,景黎不得不被迫抬起眼,他的视线和对方的视线简单的触碰到了一起。

    两人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过相近,近的他能清楚的看见,对方瞳孔中,紧张无措的自己。

    “我会一直在,在你抬头的任意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