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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自己真怂,头被磕破皮,拿帕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血渍,捂着额头寻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又激怒那个找不到理智的狂人。
对着不远的凶器——一件玉狮子摆件狠瞪两眼,算是报仇。还要庆幸玉狮子只比拳头大一点,砸得不算重,额头上会不会留疤破相?
忆君暗自撇一下嘴,每动一下浑身都痛,他到底使了多大的劲?
想出也出不去,那个人半倚在门上,双目紧阖,脸色从青到白,再从白转青。远在屋子这一头,她都能听见他身上骨节咯咯发响。笼中困兽在一点点消化掉他的怒气,伺机待动好似随时可以暴起。
他到底怎么了?忆君仔细回想,刚才在大长公主面前就觉他不太正常,握紧她的腰肢好像......好像,抓住可以倚靠的东西。
她被依靠两个字吓住,暗自呸呸两声,又想到屋里的人听觉敏锐,任何声响逃不过他的耳朵,又坐直身子不敢弄出动静。
身下地毯柔软蓬松,靠着一面柜子,忆君无聊间打量屋里的陈设,东面靠窗一方檀木书案,文房四宝一一摆设在其上。一架从地面横贯至梁顶的多宝格将书房与明堂隔开,多宝格上的稀罕物忆君也没心情去瞧,反正她见了也不识货。
响午阳光一缕缕照进屋中,书案卷角和多宝格上的宝贝们散发淡淡的光晕,温润平和。灰尘在光的射线里打滚翻卷,任意舒展身体,展示完它美妙的身姿,平缓落在桌案上。
屋里正中一鼎兽金镂空大熏炉,缕缕清烟从熏炉四周的镂空刻花溢出,不太剌鼻,只微微有香味,沁人心脾,莫名地安定。
越过桌椅、兵器和西面的寢室,将目光最后定格在正对着屋门的大屏门上,墨玉通梁屏风刻着士兵鏖战,粗略一数大概有过百人。
兵士驾车驭马,长矛短匕交错,活下来的人忙里偷闲喘口气,背后被人补一刀,回头一脸惊愕,夹杂着痛苦和绝望。死了的人手无力下垂,尸首上踩着两个殊死拼杀的人......
从下午到黄昏,屋内光线从明亮转至昏暗,直至伸手不见五指,忆君一直盯着那幅屏风看,看别人的挣扎和胜利,血与沙的荣誉来自于立刀化修罗,。
屋里静寂无声,忆君不时偷瞄一眼尚坤,看着他从暴躁转为平静,再从平静变成虚弱无力,就似猎豹狂奔力竭而终的前一刻。
这一天,她见识了他无数个面孔,早起在青峰岭霸道不容抗拒,正午回京时狂傲不羁,在大长公主面前寻常得像每一个倍受祖母宠爱的孙儿,再后来他又是危险万分,毫无理由出手伤人。
他可真是善变,忆君暗道。伴着更漏有规律的节奏,她慢慢阖上眼爬在地毯上睡着。笼罩在阴影中的人也缓缓站起,脚步虚浮走向后堂,哗啦一声跳进水中,屋中又恢复平静。
*****
起先她觉得发冷,抱着双肩打寒战,后来整个人泡在温暖的水里游动,舒服得不想上岸。直到闻到饭菜的香味,忆君几下游到岸边抓起红烧肘子就往嘴里送。眼看快咬到肉,肘子却变成尚坤的胳膊,豆大的汗珠变幻成小黑虫,惊悚恐怖,吓得她扔掉手里的东西,一头扑进水里。
闷得透不过气,忆君又开始死命地挣扎,向水面游去。她用尽全身的力量,就是够不到水面,捶打胸口望而生叹。
忽地睁开眼,原来是在做梦,忆君转眸打量她身在何处。头顶上雨过天晴纱帐,床里侧靠墙置着三彩绘纹兽角柜,华美大气。再远一点三层彩纱帷幔轻垂,挡住她的视线,无法看到屋内全景,不过这里的陈设明显带着女子的气息。
还好,她不在尚坤的房子里。
忆君支肘坐起来,终于找到令她觉得胸闷憋气的根源——告窗曲足案上置着一方香鼎炉,浓郁且剌鼻的香味顺着四方兽角弥漫。
她先天体弱闻不得这些名贵的香料,上回子君带回家的香料除一少部分罗大婶留下分送给各家亲朋,其余大数都拿到香料铺换成钱铢。
听到内间有动静,彩帘一层层掀起,打头先进来一位十七|八岁的侍婢,穿着齐胸襦裙,皮肤白净,明眸皓齿,也有几分姿色,微垂头问话:“女郎醒了?”
“姐姐怎么称呼?”忆君不敢摆出高姿态,她是罗家女郎,没姿格在大长公主府摆谱。
“不敢”,那侍婢抬首嘴角虽挂着笑,眼睛上挑却不把忆君当回事,语气却是很恭谨:“奴婢唤红芍,但问女郎有何吩咐?”
忆君本想说闻见熏香不舒服,话到嘴边又长了个心眼,换做另一种说法:“我闻不惯屋里的熏香,烦请红芍姐姐撤了。”
红芍仔细看床上跪坐的人,眼底现出不屑,一边唇角上挑笑得讥讽,拿话顶道:“女郎怕是不知道,此香名唤九制都夷香,宫中御用之物。也就咱们郎君能得一份,别的国公、侯爷想闻一下也要圣上高兴。”
红芍的语气和神情完全是在说你一个狗尾巴草跑到御花园,还嫌花儿香,也不瞧自己配不配。
是狗尾巴草自己愿意来的吗?!
这两天看人眼色多了,忆君心里也憋着火,一边掀开被子下地,捧着香炉问道:“你说往哪里放,我自己送过去。”
红芍和她身后的几个侍女瞪大眼睛互相看一眼,另有个机灵的侍女向前从忆君手中接过,笑道:“还是奴婢去。”
那名侍女走到门口,碰见一人,大概是对方问话,她答道:“罗家女郎说闻不惯熏香味,命奴婢撤了。”
“以后这屋里不必再用熏香。”尚显说话,屋里内个侍婢垂头应诺。
忆君带着一丝赌气坐在床边,暗恨带她相识武英侯的尚显,若不是他搅局,她还呆在青鱼巷里和邻家姐姐谈绣花样子,过简单且又平和的日子。
再嘴硬不承认,她和尚坤无法撇清关系。在青峰岭住了近一个月,回来后家门没来得及进,又来到大长公主府,同样也是留在这里过夜。
就这样不明不白的给人做妾,忆君心中别提有多窝火。
尚显挥手让侍女们都下去,侧勾头看向阿圆,知道她在气他,心里空落落的,想解释却不知从何开口,算了还是说正事。
“阿圆,那天郎君的事绝不能漏出一个字,对你阿兄也不能说。除了这院里几个侍卫,别人都不知道。”
忆君看着锦被上暗纹,点头嗯了一声,她还没傻到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随便出去乱说话。
阿圆侧身坐着,肩头单薄削弱,难以想出她怎么逃过郎君发作,尚显别过头看向屋外天空,清了清喉咙,“阿圆,是我哄过子君,把你骗到郎君面前,一直多有得罪。不过,你放心,郎君他以后肯定会对你好。”
什么叫好?忆君很想反问一句,转头瞧了下尚显的神情,她又咽下刻薄的话,轻声道:“知道了,十六郎先回罢,我要再躺一会儿。”
尚显用力点一下头,目光再在忆君脸上扫过,大步出了屋子。
他们都和子君一样,把武英侯当成一种信仰,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尚显明知错事,仍要犯错,不惜欺瞒同袍兄弟。
那个人,究竟有什么魅力让他们死心踏地。权势只能换来假意的顺从和利益趋附,只有真正的人格魅力才能换来死忠,只不过忆君没瞧出来。
她现在更关心自己的处境,继穿越之后,再一次身不由己。看着自己沉沦在漩涡里,她不甘心,也仅剩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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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坤从祖母处回来,听闻那只小老鼠醒来一小会儿,没用汤水又睡着,他不快地横眉问道:“她怎么没吃?”
红芍小心翼翼回话:“女郎只说要再躺一会儿。”等她再抬起头,郎君已进到东边厢房,只看见最后一抹衣角。她挺腰站直,睇目看向身旁的十几个侍婢,大家心照不宣凑近一步,孤立刚才对着忆君献殷情的那名婢女。
郎君没娶夫人,身边几个侍妾也都不得宠,常年不见他召一回,聆风院内的侍女们在长公主府腰杆挺得最直,心里都没把小门小户的罗家女郎放在眼里。谁料出了个异类,当着她们的面讨好罗家女郎。
红芍走到那女婢面前,冷哼一声,目带警告,带着其他的人候到廊下听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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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窝里的女孩睡姿恬美,两排羽睫停止扇动,似憩息的蝴蝶收起翅膀。双颊泛出平常难得见到的红晕,尚坤轻轻拨开她的额发,指甲盖大一块皮被蹭掉,抹了宫中御用的生肌膏,应该不会留下疤。
他坐在床边相望许久,记得她轻声问了一句‘你怎么了’,也记得她想拿帕子为他拭汗。之所以把人甩开,是怕自己失控伤着她。
其实,这只小老鼠没那么怕他。
“郎君”,尚显在屋外轻声唤道。
被打断思绪,尚坤不高兴,硬声问一句:“何事?”
“太子派人来送信,等着见您。”尚显说完话,等了半烛香的功夫,才听见屋里的人起身。
“好生服侍她。”尚坤边整理袖口,甩下话带着尚显过石拱桥回正屋,身后一排侍女齐声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