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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朔吹,疾如刀锋划过,吹打车门车窗,扯得车上厚帘忽忽做响。忆君裹紧了狐裘,手里捧着金瓜银盅小手炉,人在车里坐着,心早飞到外头。
赶晚就能到凉州城,八月初动身,走了近一个月,路上已是飘过几次雪。往年上京城中仍是阴雨连绵的日子,也没有这等寒冷。
听尚坤说起,今年天气格外冷些,前回他和突厥人做战,十月初还是艳阳高照,迟迟降不下雪,空气干燥,营里的军士们都生了病,他恨不得捅破天让雪下得痛快。
忆君陷入一时的安静,嘴角噙着笑意,沉湎在对恋人的牵挂中。也不知是她温暖这份爱情,还是这份爱情给矛她甜蜜。
“夫人,你又想着郎君了?昨天才分开,晚上就能看到他。”阿苒俏皮挪揄道。
“嗯,也不知凉州城里怎么个情形?阿兄又会变成什么样?”忆君微点一下头,妄想穿透车壁看到外面。
凉州城的土墙垛口挂着累累伤口,一眼看出历练战火洗礼,千百年来,此处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守住丝绸之路的要塞,扼住河西走廊的咽喉。再往前就是‘雁关’古浪峡,尚坤正是在那里设埋伏大败突厥兵。
如今,他遥看西方,残阳半挂天际,静等着阿圆的到来。城门口的杂人都被肃清,安西护卫军和他的尚家营齐齐分列两排,大风吹得旌旗烈烈,黑字镶边的尚家族醒目万分。
忆君的车马出现在视线内,踏着暮色穿过城门口,听见两边军士齐呼恭迎夫人,武人的腔调洪厚有力,声势震天。
命阿苒打开车门,取下车窗上的暗扣,掀起帘幔,越过重重甲胄,她只看到前方那个人。
尚坤屹立在城门下如一座山,身上铠甲锃亮,直挺挺带着力度执剑而立,等着阿圆到跟前,探看她的神色。尚好,眼睛亮得闪光彩,如果不是在人前,她绝对扑出来投到自己怀中。
心中臆想软玉温香在怀的感觉,他冷酷的面上也现出温柔,扭头上马,一前一后走向府衙。
忆君仔细留意,路两旁行人稀稀拉拉,两边的商铺也大多黑灯瞎火。正是华灯初上的时辰,理应不该这样寂静。
而且尚坤迎她,犯得着用这么大的阵势。
心中犯嘀咕,按捺住疑惑,到了节度使的府宅,下了马车,她拉着尚坤不松手,等到了屋里,就更是投在他的怀里不肯出来。
尚坤有丝无奈,他身上甲胄厚重,怕胳痛了阿圆,轻哄着人,“容我脱了盔甲,再和你亲热。真是,才一天多没见面。”
说实话,他也着实想着她,单手解铠甲,一手捧着她的脸亲吻。
忆君也腾出手为他解衣带,晓得他看重战衣,不敢让沾染上一丝尘土。一心二用,不小心咬破他的舌尖,满口都是血腥,她才依依不舍离开他的唇,掏出帕子为他拭嘴角一抹血丝。
“小馋猫”,尚坤捏了捏她的面颊笑语,自己解下锁子甲放到一旁衣架上,顺手揽过忆君问她在路上行程。
“都好,只阿娘一直念着阿兄,从早说到晚,害得我也睡不好。”忆君笑吟吟道,头搭在他的脖子上吹气,双手紧环人。
尚坤的声音明显低了一分,“你阿兄要迟一点来凉州城,耐心多等几天。”
忆君惊讶抬头,盯着尚坤不放。果然,犹豫了一下他又说,“雁塞派人送信,说抓到里通外敌的奸细,种种迹象表明子君有很大的嫌疑。”
“怎么会?我阿兄敬你为神,绝不会干出背叛尚家的举动,更不会当通敌的奸细。”忆君就差跳起来争辩。
尚坤搂紧人安慰她,“子君的忠心我都知道,你先莫慌。”
他挑选的亲卫个个品性端正,忠心耿耿,说子君会通敌,很难寻出一个合理的理由。
阿圆在他身边,罗家上下的荣辱全系在尚氏,子君没有任何理由做出通敌的举动。只能说出招的人瞅中他的要害,拿子君当敲门砖。
一招不慎,招招被动。
忆君眼中泪花打转,问起子君的下落,“阿兄在何处,他是不是被人给关起来了?天这么冷……”
她说不下去了,闷在尚坤的怀里全是对子君的担忧。
“有我在,你别哭了,小心让十七姑看到问起。”尚坤换个方式劝她。
忆君含泪点一下,先把子君的事放一旁,再有心情看屋里的陈设,考虑今后如何行事。她跟着尚坤出来,不管是真夫人还是假夫人,身份要端起来,而且凉州也确实不太平,要防着有心人使绊子下套。
子君说到底还是受了牵连,有人拿他绊尚坤的路,通敌的罪名可不小,一旦落实就要掉脑袋,背后下套的人心可真狠,直意让她和尚坤之间生嫌隙,也意下诱尚坤手下留情,初来凉州就失掉威信。
她不能中了别人的圈套,一定要稳住。
见过府里的仆妇和下人,和颜悦色打赏他们钱铢,又大致了解府里的结构。节度使府分为两部分,前府后宅,尚坤在前头办公务,她居后宅。
屋舍建得低矮,全用土坯打成糊上泥,所幸正屋盘着地龙,又烧了火炕,可以抵挡冬日的酷寒。家俱也只用寻常的梨木,式样老旧,好在打理得整洁。
别的都好说,尚坤每日沐浴一回的旧习惯恐怕要改掉,回头她和他商议,改成三天一回。
在忆君巡视的一点功夫,阿苒带着侍婢们铺好床,将宝瓶鼎炉摆在桌案上,换上纱帐,笼了熏香点燃,总算是像个人住的屋子。
郎君金尊玉贵长大,屋里一应起居用物全是上上等,比起宫里都不差,再是到这偏僻的地儿,也不能太简素,该有排场一定要有。
夜里睡下,行过了恩爱之事,忆君懒得再起身穿小衣,光溜溜偎在尚坤的胸膛,听他大致说起子君的事。
子君和凉州城里一个女商户关系密切,来往都在她的店中歇脚,久而久之,雁塞的军士也都知道他们两人亲厚,每逢女商户的驼队进出关卡,都是放宽抽查。
偏生前几日,雁塞换防,新上任的小头目搜出夹带的密信,就是出自女商户的驼队。事情上报到凉州城,剌史下令立即全力彻查。
因尚坤还未到任接印,前任剌史仍担着职责,原也在凉州经营了有些许年,说话很有份量。
顺着女商户这条线,就查到子君的头上。有人怀疑这不是第一次传递消息,说不定在之前,就通过子君为突厥人通风报信多回。
原剌史勃然大怒,把子君和几个可疑的军士锁拿关在牢中,那名女商户也被收押在女牢里听审,只等新任节度一到再处置。
想起往中,忆君心中一动,问起,“那名女子多大年纪?真像他们所说,阿兄对她情有独钟。”
“年二十有五,夫家姓卢,也不晓得她本来姓什么,河西走廊都以卢娘子唤她。”
说起这位卢娘子,尚坤一点儿也不陌生,先前和突厥做战时,就通过卢娘子向境外假传消息,曾有过几面之缘,当真是位女中豪杰。
甘凉两地的商户都唯她是尊,听说卢娘子被关到牢狱中,各地商户聚集了闹事,私下里商定好闭市关张,直到卢娘子被放出来的那一日。
“她嫁人了?还有夫君。”忆君惊得要坐起来,被尚坤用力按在被中,示意她身上什么也没穿,屋里长久不住人,才煨上火三四日,别让她着凉了。
“你别性急,听我慢慢说。”尚坤伸手够到一旁的里衣,在被里摸索着给阿圆穿上。
“瞧你慢吞吞的性子,真还有着急的一日。”
他话中不无含着酸意,顿了顿解释道:“那卢娘子也是本事了得,从小在闺中就跟着父兄行走西域,被本地的大商户卢家相中,下聘定为长媳。谁料她进门两年有余,夫君领碰上驼队在塞外碰上同样行商的胡人,成箱的金银香料如何让人不起贪念。半夜胡人生起歹心,一刀结果了她夫君的性命,留下偌大的家业,卢娘子一个人挑起来,凭着做事仗义为人豪爽,也得了不少的好评。”
“阿兄识得她时,她就是寡妇,不算阿兄失礼僭越。”女人的关注点总是莫名其妙。
“先头的夫君留下一个幼女,她独自抚养女儿又经营着商队,着实也不易。”
“照你这么说,卢娘子也是上侠肝义胆的奇女子,不会干出通敌卖国的事。他们为何要拿她生事?这背后肯定有不可告人的勾当。”忆君难得聪明了一回,不再纠结于子君和卢娘子私人的感情中。
“问得好!”尚坤语气中难抑赞赏,凑过来亲吻她的额头。
“他们想把这趟水搅得更浑,想把我困在甘凉偏远之地,无暇分神上京的事。”
更甚者,尚坤未吐出后面的话,突厥人屡屡犯边也透着诡异,看似要和大周做战,每骚扰一回,能平安多半个月。
内行一看,能瞧出突厥元气未恢复,根本分不出兵力人力再征战一回。可好何仍不安份守己呆在老巢养精蓄锐,只有一个解释,他们想把他诱出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