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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愁结肠,忆君勉强用了几口粥,便推过在一旁,有的事不好对婢女们说,特别是阿苒不是身边,她更连个说贴心话的人也没有。既为尚坤担心,又想着她不是一个人,腹中有一个正在孕育的小生命承载着他们共同的希望。
她煎熬的同时,孩子也跟着在焦虑中。
尚坤有多在意这个孩子,她比谁都要清楚,为了他,更为了自己,抛下杂念,总算是一夜无眠。
前头官署中的子君可没这么轻松,尚坤一应僚佐属官全由他推荐,上报给朝廷,也算是全副尚家亲信,绝对稳实可靠,听子君转述了青衣的话。抛去私人的恩怨,裕王和甘州合谋,又与塞外突厥的事,真够骇人听闻。
而且副使大人又亲自见过青衣,了解到凉州城里应该还有内应,一时半刻想要揪出内奸,无异于大海捞针。
外有突厥出兵在即,内有甘州拦路虎,尚坤又不在凉州城内,恐怕已经身涉险境,当真愁坏了一干幕僚们。
一边派人去甘州城,借给雁塞的曲四郎送信为由,意在打探虚实。
另一边则出抽出兵力穿小路,翻穿祁连山尽快找回尚坤。
凉州城内也要留下足够的兵力,以防甘州陈大人真的有反心,倒戈剑指大周的疆土。
更要派人到上京报信,猜测沿途会不会被裕王和夏家的人拦截,众人抵头谋划信使走的路线。子君趁机说出青衣的要求,请求大长公主府先收留冯家父女二人。也都是小事一桩,副使也准了,如此更能印证青衣话中无虚,拿捏住他的家人,不怕青衣耍花招。
通宵灯火彻明,人来人往忙碌不停,雷霆般的马蹄声从节度使府一直延伸到四方城门处,惊动凉州城内百姓也是夜不能寐。
谁料第三日清晨,凉州城外已是大军压境,乌压压涌在城外足有万余人,将凉州城围得水泄不通。
消息传来的那一刻,忆君清醒地意识到,突厥也肯定发兵出征。
他们算好一切,只等尚召阳来到凉州,和尚坤两人前脚离开,后脚甘州和突厥同时发力,齐心协力灭掉尚氏在凉州的势力。
上京城里也会有动作罢!忆君喃喃自语,全然没听到身旁的卢娘子在说什么。
“阿圆,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节度使府四面墙矮,不明来历的人说想进来就能偷偷溜进来,你同我一起去卢家罢,就住在我的院子里,我一会能保得你平安。”
卢娘子心急如焚,若不是顾及忆君有孕不大方便,一早背着人出府回卢家。
河西连年战乱,卢家又有万贯家私,太平年间还怕家里遭贼,院墙修得格外高,养着无数的护院打手,私底下又偷偷挖了暗道和地洞,就为备着紧要关头保得性命。
卢娘子也是一心为子君,才提出把忆君和罗大婶接到罗家,实在不行,她可以把人藏在地洞里。哪怕城门失守也不怕,卢家的地道大有玄机,通往城外还设着一个隐密的出口。
忆君回过神,摇头道:“我不去,多谢阿姐好意来请。”
见卢娘子瞪大眼睛马上要发火,忆君微笑解释:“阿姐莫怪,我实在是走不开。”
她指着院里一副机弩,拿起桌上机关端详。
“阿姐,此弩可射百步之远,一次装箭二十支,可杀敌十数人甚至更多。”
“好啊!”卢娘子抚掌,眼睛发亮,“多造些这种弩,将番邦狗们杀得落花流水,看他们还敢年年来犯,做杀人越货的事。”
忆君叹口气:“好是好,射完一批箭,再装满弩机最少要一烛香功夫。战场上瞬间万变,抢得先机的人胜算更大,就装弩那一会儿,敌人怕是早攻上城楼。”
“用火把裹上箭头,再抛出焦油,人都成了点着的油老鼠,顺着风向,不出一个时辰,将他们烧个一干二净。”卢娘子见多识广,经历过战火,频频出着主意。
军中不缺打仗的妙招,忆君苦思冥想怎么才能尽快快好装机弩,这个时代没有橡胶一类子,□□装得松了,射出力量偏轻,也失去了它的功效。装得紧了,必须要军士们挨个用力绷紧,花费时间不说,也很费气力。
不如像弹夹那样,将装弩的那一部分做成活的,可以替换。卸下空的弩膛,装有箭矢的新弩膛,只须扣紧机关暗扣,就可以快速发射。
只要留好两部分衔接的卡槽和做固定用的机关扳扣,其余部分不用改动,工匠们手下底做惯,几天可能制出许多这样的活动弩膛。
在脑中勾勒出草图,她急急奔到桌案前绘制,全神贯注于手底下做的事。
卢娘子急得在屋里打转,瞧见忆君不慌不忙又去描描画画,直在一旁嚷让:“阿圆,先把手里的事放下,拿到卢家你也可以做,我那屋子极大,也摆着一张大桌子,不愁你没地方施展本事。”
忆君暂时停下手里的活,偏头郑重说话:“阿姐,我是郎君的人,理应留在节度使里等着他。”
“可是……”卢娘子张大嘴巴咽下后面的话,她总算是考虑到忆君的身体,没敢直言说出万一城池失守又该怎么办。
“阿兄他们会守住凉州城,也一定能等到郎君。”
忆君望向窗外,目光悠远想看清尚坤到底在何处。凉州城绝不能有事,她也要平平安安,如若不然,即使尚坤从塞外脱身回来,也会变得疯狂,难以预料他会做出何种举动发泄。
她就立在窗前,镇定沉着。
卢娘子心中明白几分,随意坐在书桌边的椅子上,述说往事:“那年夫君突然遇害,可怜那胡商,杀人之后抢光财物,还把夫君的尸骨焚烧在沙漠中,要不是他指上一个玉扳指可辨别身份,夫君都无法安葬在故土。我暗暗发誓要会他报仇,抛下不到一岁的英娘,带着人频繁出入雁塞,西边几个小国全走过来,足足找了三年,功夫也不负有心人,终于逮住害人的元凶。”
忆君专注等着卢娘子说出下文,她笑了笑:“没什么好说的,有仇报仇,有怨报怨。那帮人被我使法子哄到关内,绑了他们回卢家,一个个宰在夫君的墓前,告慰他在天之灵。为他该做的事都做了,我也问心无愧,再找个如意郎君改嫁。”
“阿圆妹妹对武英侯一片挚情,上天会保佑你们平安无事。”卢娘子难得说出一句好听的话,却是发自肺腑,她不愿强人所难,见忆君实在不想离开节度使府,说了几句闲话就告辞,上罗家去接罗大婶。
忆君想起一事,喊住卢娘子回头,“阿姐,劳烦先瞒着阿娘,别告诉她冯姨妈的事。”
卢娘子有些不耐烦,照她说,人都死人,哭过一场,打起精神照样活自己的。可人人不是像她那样豁达爽朗,把伤心的事当成人生路上一个小洼,溅一身泥浆,回头清洗干净照样朝前走。
既然子君兄妹都反复叮咛过,卢娘子也守口如瓶,在罗大婶面前只字不提凉州府抓到的奸细,要瞒住一个消息闭塞的妇人倒也不难。
子君日夜不休守在城楼上,跟着行军司马及尚家军的将领们严守城池,偶尔回来一趟,眼中布满血丝,能看出他疲惫至极。
“阿兄,你睡一会儿吧。”忆君心疼兄长,硬按着让他躲在胡床上,就为劝他多休息一会儿。
子君忙摆手,妹妹的房里又舒适又安静,他真怕一觉睡到明天。他回来只为看妹妹一眼,怕她在屋里忧心,吃不下又睡不着,见过之后,又放下心,妹妹还是懂事,晓得那头为重,最起码不作践自己的身子。
“阿圆,我就等着帮舅舅,你心中不想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保胎最重。若是郎君在,也会这样说。”
忆君点头,确认自己坚强无畏,为母则强,她被尚坤和兄长严密保护,可也有自己要保护的人,能保住孩子直到他平安出世,就算是她立下最大的功劳。
城外厮杀声不绝于耳,子君停留片刻,又带着忆君新构思出来的机弩去了城楼处。
刚开始,那机弩威力十足,频频连发,杀敌无数,城外横七竖八的尸首大多是机弩的功劳。
两三日过去,城外的叛军掌握机弩的功效,入夜顶着厚重的牛甲向凉州城方向挪动,刚好错过□□的射程,如梭的箭矢擦着他们头顶落在身后,机弩又失去威力。
凉州城放出的信鸽接二连三被人射落,副使又最为担心雁塞的情况,雁塞一旦失守,大拨突厥人长驱入境,不仅是凉州城危矣,上京都会有危险。
曲四郎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凉州城真正成了一座孤城,等不来援军,孤军奋战,就连副使大人也来劝忆君离开,求她为郎君保下一脉骨血。
有那么一瞬,忆君也差点答应,冥冥中似有感知,她确信尚坤一定会回来,想第一眼就看到她。
“我要等着郎君回来。”
忆君把她说过无数遍的话再说一遍,她怀孕已六个多月,肚子里的孩子当真是活泼万分,镇日拳打脚踢,府医们都说孩子康健,也是眼下唯一能让她欣慰的事。
副使摇着头离开,把希望寄托在子君身上,盼着他能说服妹妹离开凉州城。
忆君是那样异乎寻常的坚定和执拗,子君也无从劝说,有心用强把妹妹绑起来送出城,又怕她身子弱,路上万一有个好歹,得不偿失。
他也坚信郎君会活着回来,就像那个人从来没有输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