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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夏过秋来,而后秋叶又速速落尽,冬日的冷风便从光秃秃的树丫子间缓缓却又强势的刮进来了,偶尔拂起几片还在飘零的落叶,吹得人家瑟瑟发抖,自己却犹自逍遥,转了个身,又去逗耍屋顶上的茅草。
“这风刮得这样厉害,怕是很快就要下雨了,得快些才行……”无赖说着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所幸屋顶的漏洞也不大,不需要太费事。
姚千里一手抱着娃儿一手扶着从刘嫂家借来的木梯,“只有一个小洞,过些日子再修补也行,也不必赶的这样急。”
“俗语有言曰:小洞不补,大洞吃苦,当是越快弄好越省心。”
姚千里扑哧一笑,顺口答道:“你这大少爷什么时候也学得了这农家语……”
话音方落自己却是一怔,只觉刚才那句话无比的怪异,无赖什么时候成了大少爷,而她……又怎么知道,竟说的这样自然……
屋顶上的无赖却没有察觉,大约是修好了屋顶,便偏首冲下面道:“我要下来了,你跟寅儿让开些……”
……
姚千里在厨房里做饭,无赖自抱着娃儿在院子里头转悠,动作还是有些别扭,不过能看出很是小心仔细的样子,眉目间沁着欢喜与疼爱,时不时的在娃儿的小脸上啃一口。
刚刚停下了的冷风忽地又起,无赖脖子一缩,忙护着娃儿退到了屋里去,娃儿许是在无赖怀里被颠得高兴了,咯咯咯的笑起来,笑得口水横流,待无赖进门来再去瞧娃儿便已经是一张湿答答的小脸……
无赖嘴角抽了抽,一副苦大仇深无处发的样子,快走几步将娃儿放到林群芳以前看书的大椅子上,又转身去找东西给娃儿擦脸。
转了两圈,正要去拿门后面的小案上的洗脸布,忽听背后“啪”一声响,瓷器落地的声音……
打碎的是放在桌上的林群芳的笔洗,家里的物件摆饰本就不多,这个笔洗是林群芳没有舍得带走的,因为姚千里时而会用,便没有收起来,眼下,已是粉身碎骨了。
无赖几个箭步冲过去,看了看一地的碎片,又抬眼看了看娃儿,娃儿将手指放在嘴里咬了咬,而后又拿出来,兴奋的往无赖身上连环拍起来,一面口中还和着不知名的欢愉之词……
“你还敢笑,你娘来瞧见定是逃不了一顿责骂,还敢笑!”
娃儿被吓得一抖,似乎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有些茫然的样子,不过也已经意识到气氛不对,小嘴瘪了两瘪,眼眶子霎时就湿了,泪珠子欲滴未滴的悬着,直直的盯着无赖瞧……
无赖先前的气势便一下子就弱了下来,忙蹲下身去,一面轻揉娃儿的脸一面哄道:“不怕不怕,娃儿莫哭,你娘来了,便说是我打碎的便是,莫怕……”
嘴里的念叨之辞还没完忽然被又一声清脆的声响吓得断掉,无赖跟娃娃同时朝门口望去,姚千里原本端着碗的手还如原样的僵在半空,整个人呆立着,只是她背着光,整个人都被罩在好像突然亮起来的夕阳里,无赖便只能看到一个朦胧的轮廓,半点窥不得她的神情。
气息一时静止,连外头的风卷落叶都噤了声,唯恐打破了什么。
无赖过了好久才动,抱起娃娃,跨过那堆碎瓷片,一步一步走到姚千里面前,轻声问道:“可是饭菜太烫了,伤着了没?”
奇怪的是姚千里刚刚还一副灵魂出了躯体的模样,此时却突然清醒了过来,一面阻着无赖靠近一面道:“你莫要过来,莫要沾了汤水到身上,我先扫了去。”
说罢便当真就如没事人一般的去了,清理好了之后又去厨房里端了另外的饭菜来,“本来还添了个菜,刚又被我打掉了,你将就些吧……”
……
转眼到了年关,姚千里殷殷期盼着林群芳归来的心也渐渐冷却,从去年年底到现在已经一年多了,不要说人,连个音讯都没有回来过,村人从四五月份就开始不停的说林群芳就要回来了,她就要过上好日子了,一直说一直说,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消停下来了,转而是一种小心翼翼的态度,似乎唯恐自己不小心提到了林群芳。
姚千里时常抱着娃娃坐在家里发呆,远远的看到无赖来了就迅速的锁上门,装成不在家的样子,任无赖怎么喊门也不应,等无赖走了,姚千里便又开了窗去看他的背影,一面对着娃娃喃喃而语:“寅儿寅儿,等过了年,我们就去找回你爹爹……”
腊月二十七这天,突然下起了大雪,漫天漫天的雪花,伴着要卷走一切的气势,迅速的将天地都染白,然后越积越厚。
今日是年三十,除夕夜,已经窝在家里好几天的姚千里终于不得不出门了,本来家里就很冷清,虽说即使是过年也无异,但好不容易有个让自己高兴起来的借口,她还是想努力的去高兴一下的,所以一大早姚千里就起了身,给娃娃穿的暖暖的,打算先去李嫂家借些水来。
娃儿倒很乖,一点也没有哭闹,一直安安静静的呆在姚千里怀里,此时看姚千里是要出门的样子便连忙自己缩了起来,只留了眼睛在外,时不时的瞄他娘亲一眼,姚千里便牵了嘴角笑了起来,硬把娃娃拖出来亲了几口才又塞回去掩好。
早就透过窗户查探过外头的情行,天地一色的雪白自是好看的,可是想着要去同这片雪白去亲近,姚千里尚未出门就已经哆嗦了起来,颤微微的伸手去开门,不敢直接出门去,复又使劲的缩脖子闭眼的自我适应了一番,半天才睁开了眼睛,然却是吓了一惊,门边上豁然倚着一个人,只一边的肩膀倚着,因而另一边的肩膀上的积雪便明显的后了不少,整个人缩在半旧的大氅里,姚千里看向他的时候他似乎是想咧开嘴来冲她笑的,不过可能是脸被冻得僵住了,笑的有些难看,好像反而是苦涩比笑意还要多些了。
姚千里只觉这寒里的风果真是厉害,吹得人眼睛难受,甚而都快要将眼泪吹出来,使劲的吸了吸鼻子,又去检查娃娃包得严不严实,手上忙不停,半晌,口中终于出声:“这天可真冷。”
“是啊,真冷。”
“这么冷的天,人都在家里缩着呢,你怎会在这里?”
无赖忽而便笑了,晾了门牙出来,跺了跺脚,似是很随意的道:“我不知道你在不在家,懒得再跑一趟,便就在门口侯了会儿……”
侯了会儿……姚千里看了看他肩膀上的积雪,觉得寒风似乎又大了些,吸了吸鼻子,“我怕冷,一直在家里,你怎么不喊门?”
“嘿嘿,我那是不知,若是知道早就喊了,还能干冻着不成。”
“唔……”姚千里突然撇过脸去,“我忘了拿东西……”话说得不甚清楚,急急的跑进了屋去。
无赖看了她有些仓惶的背影半晌,喉间一哽,也吸了吸鼻子,而后搓了搓手,俯身拿起已经成雪白的暖炉,又在门口将脚伤的残雪跺干净,才跨步进了门。
姚千里在房里透过门缝往外看,先是看到无赖犹有未弄干净的残雪的背影,然后看到了那个比家里的炉子大得多的新炉子……脑中的什么东西好像突然崩掉,眼泪唰的就滚了下来,顺着脸颊一直滚到了嘴角,滚到了下巴,终于反应过来,慌乱的去擦,却怎么也止不住眼中的汹涌……
所以她才会那样的不知所措,才会那样的不识好歹,才会那样刻意的避着他……因为不知道从哪天起,只要无赖靠近她,她便会不自觉有股莫名的悲伤与恐惧,然却又能感觉到不是敌意的,就如同这个时节里炉子里的火一样,让她本能的想靠近……或者根本一直都是这样,只是她一直觉得荒谬,一直不去承认,直到再也忽视不了……
那日,娃儿打碎了笔洗,姚千里端着菜进门的时候恰好看到无赖在哄娃儿,“不怕不怕,娃儿莫哭,你娘来了,便说是我打碎的便是,莫怕……”
脑中一闪,忽而现出了一男一女两个孩童来,男童要比女童高了不少,应是年长了好几岁的,那女童好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在哭,男童抓耳挠腮的原地转了几圈,便笨拙的拿衣袖去给女童擦眼泪,一边老气横秋的到:“你莫要怕,娘若来了,便说是我……”
然后摔了手里的碗,本能的再去捕捉那些朦胧的碎影,却是无论如何也捉不到了,她越是紧张越是努力的要去想,那些东西就跑得越是快,她就更用力的去想,身子僵在那里,脑中在拼命的去找,直到无赖抱着娃儿走到了她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