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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春意正旺的时候,树上堆着的叶子绿得愈发过分起来,也有几朵娇花羞答答的开了,可却被这漫天的绿给盖去了风头,颤微微的躲在后头,偶尔现个脸来衬托这汹涌的绿意。
姚千里身后的一株连翘随着微风轻轻的摆动,又是背光而立,陆离看着她的时候便觉得有些恍惚,只觉得很是不真切,怎么原先那样张扬骄傲的一个人,说变就变成了这样,除了相貌,几乎没了一点相似之处……丢了以往的记忆,便就连原本的性子也一并丢去了?
“将军,”姚千里施施走到陆离跟前,“寅儿……可有消息了?”
陆离今日只穿了一身寻常的儒衫,愈发衬得他素净温文,身上的杀戮之气几乎不见,这样束手站在那里,姚千里不知为何忽而想起了长身玉立这个词来,再细细去看,这人当真不像个驰骋沙场的将军,书卷气倒是更重了不少。
“唔,”陆离有些自恼的模样,“我方才问过,尚还未得一点消息。”
姚千里微微一滞,心中大约还是失望的,本以为陆离找她来,多少会有点线索,哪怕是捕风捉影说来哄她的也好,不过这人虽然表面看起来性子不错,可实际上却是极自负的,恐也不屑去做这样的事情,至少不会因她而为……想至此不由苦涩一笑,她如今自己都身陷牢狱,还能去指望谁?这世上跟她有关联的人只有娃儿跟林群芳,可林群芳不见了,然后她为了去找林群芳丢了娃儿……
姚千里似乎已经再也掩盖不住,周身都笼罩着一股悲戚之色,陆离不知为何莫名烦躁起来,负手几步踱得离姚千里远些,“我会再添派些人手。”转脸看了眼姚千里身上已经被折腾得乱七八糟的红嫁衣和蓬乱的发,皱眉又道:“你这几日就暂歇在我这里,四天后,无论如何你都要跟我一同起程。”
姚千里还有些木木的,被他盯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是……”一面徐徐点头。
陆离打前朝一处院落走去,姚千里忙跟了过去,却没有跟紧,故意落了段距离,时而想些什么想的入了神,便就被陆离甩下好远,回过神来要去追的时候便发现陆离故意放慢了步子在等她,或者已经干脆停了下来,姚千里赶紧赶上去,依旧不靠近,落后一截……
给姚千里住的屋子挺大,屋里的摆设也很是不错,床上还挂了穗子,铺着上好的锦被……姚千里从来没看到过这么好的卧房,更弗论是住,站在门口愣了片刻后偏首去问陆离,“我住这里?”
陆离点头曰是。
姚千里又看了看这屋子和里头的摆设,“我原以为是要我来当丫头……”
“嗤——”陆离忽而怪异的笑了一声,道:“不敢当。”
姚千里便有些不明所以,他是堂堂定国将军,而她不过是一个险些改嫁的民妇,无论如何也不至说什么敢当不敢当……
莫非是故意说来讽刺?似乎也没必要。不过听说好像大户人家用丫头也是极考究的,尤其身家清白那些东西很是计较,作风不正的女子很难进得高墙。如陆离这般贵胄之家,怕更是要百般挑剔,而如她这般,大约是连给他做丫头也攀不上……越想越是明了,然解了疑惑又不禁有些郁郁,她现在连给人做丫头的资格都没有……
“我将习润留在这里,你若有事就找他。”顿了顿,又道:“不要找其他人。”
姚千里点点头,心中约摸猜到缘由,他们这些处在权利中心的人,总是要日防夜防,内防外防的。
外面有红光映进来,原来又到了傍晚夕阳落的时候,昨天的这个时候他们还在下山,而前天的这个时候,白云山上正在热火朝天的筹备婚礼,她被关在房里来来回回的折腾……人生当真是瞬息万变,今日不知明日事,昨日便就如那覆出之水,想收也收不回。
姚千里在心中叹了口气,走到门口伸头看了看一直如石像般站在外头的人,便是陆离方才所说的陆习润,再偏过头去看向陆离,指了指陆习润,“如梳洗这般琐事也要找他?”
……
第二日一直睡到日上三竿再过午时,姚千里懒懒的眯着眼,极不走心的看着手里半天都没翻页的书,她许久不曾这么懒散过,或许是潜意识里便知道她现在无论怎么做都是无济于事的,便干脆选择了逃避,索性不闻不问,即便睡梦中惊醒了不知多少次,但只要能再入梦,她就继续睡着。
直到午膳的点都过了,有丫头进来唤她,小心翼翼的喊了好几声夫人后不见姚千里有反应,又不敢在屋子里大声喊,慌慌忙忙的丢下了手里拿着的衣物,欲跑出去叫人……便是此时姚千里颇为不甘愿的睁开了眼,咕哝不清的冲那背影道:“不必去找人了,我已经醒了。”
将那小丫头吓了一跳,一脸受了惊的模样,回过头来看她,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瞪得老大。
姚千里见她模样可人便不由生了亲近之意,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儿,陆将军让你过来的?”
“回夫人,奴婢叫灵姝,将军让奴婢以后跟着夫人。”
姚千里点点头,指了指被扔在地上的衣物,“这些是给我的?”
灵姝便像遭了什么大难一般,连忙跪在地上将东西捡起来,口中连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姚千里不禁皱起眉,她先前只觉得低人一等的感觉很是不好,却不曾想原来处在上位也是极不好受的,兴许是自己一直以来都过着普通百姓的日子,便更见不得别人去卑躬屈膝,或许这便是贵人们惯常所说的——天生贫贱命。
好不容易将已经哭花脸的灵殊从地上拉起来,姚千里又回到床边上去坐下,也没打算去安抚,只淡淡道:“再哭我便去跟陆将军说换个人来。”
果然不哭了。
小丫头虽然依旧隔会儿便要抽噎一阵,却没耽误手上动作,利落的给姚千里梳洗换衣,尽管有些不习惯,姚千里也没去阻止,有句话叫在其位而谋其政,如她,如灵姝,既然在陆离的屋檐下,便就有自己该去遵循的,她又何苦去打破。
“你多大了?”姚千里问道。
“回夫人,奴婢已经十四了。”
姚千里忽然转过头直直的看着她的脸,拧着眉,像是在想什么。
灵姝显然又吓到了,“夫人……可是奴婢说错话了……”
“灵姝,”姚千里又问,“你看我如今是多少岁?”
灵姝面上一窒,“奴婢,奴婢不知。”
姚千里却并未在乎她的回答,似乎是陷到了自己的思绪中,脸上一派苦恼之色,在旁人看来怕是要以为她正在想的什么天大的事,可事实上她不过是在想自己到底多大了而已……
她在林群芳家中养伤养了三个多月,而后两人成亲,不到半年,林群芳就赶往都城去赶考,又再大半年,她生了寅儿,独自一人在家中抚养孩儿又半年多,终于下定决心出来寻夫,直至如今……
姚千里在脑中来来回回算了许多遍,全部都加起来也不过两年,灵姝说张嘴就能说出自己是十四岁,可是她想了这么久算了这么久也只能算出两年来,再之前的,她便连影子都摸寻不到……在无赖跟前她总是害怕去牵动到过去的什么,她便也以为自己是不在意过去的,可是不过这一个小小的苗头,她便听到了在内心深处的渴望,那一直被她刻意压到最底下去的本能企盼,原来,她也是想知道自己完整的模样的……
灵姝见她半天一动不动不由有些无措,便故意挑了两根簪子在手上,小心翼翼问道:“夫人,你看插哪支?”
……
陆离来的时候姚千里已经拿书盖在脸上又睡着了,灵姝眼疾嘴快的将她叫醒,自己也赶紧问安。
姚千里梦中被惊,吓得直直从榻上蹦了起来,脸上的书没人护着,滑到了地上。
陆离弯身将书捡起,“《兵书十三卷》?”
刚睡醒有些迟钝,姚千里轻轻吸了吸鼻子,顺口答道:“这些我早就看过。”
“哦?”陆离似乎突然起了兴致,“据我所知,林秀才考的是文举人,不想竟娶了个对兵法有所得的夫人?”
姚千里话一出口便知道是说错了,因为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这么久以来她所看的书都是林群芳的,林群芳的书是不少,一般的书也不忌讳她去看,可唯独那些兵法书册,是动都不让别人动一下的,他说那是他爹留给他的东西……也就是说,姚千里这两年根本没有机会去看什么兵法书,而她方才却随口就说她都看过……
“夫人莫不是想起了什么旧事?”
姚千里第一回在他眼里看到了波动,不再是往常万年如一的淡漠模样,此时他虽然依旧是掩饰了,然姚千里却能看出他是有些急切的,或许,要比她看出来的更急切,这急切是为着她,可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她这点自觉还是有的。
“没有。”姚千里淡淡道,“将军想知道什么,或者说将军想从民妇这里知道什么?”
一只鸟儿原本停在了窗棂上,姚千里说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却突然仓皇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