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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以为海荣所说的重大活动是过年过节,没想到海荣想了一会儿说:“我就参加过一次。好像是有个重要人物来参观。”
盛夏的心又沉了沉。谁知道下一次有重要人物来参观是什么时候?如果一直没有来参观的人,他不是连再一次走出这间病房的机会都没有?不,不,就算有人来参观,他也没这个机会。盛夏自嘲的想,对于外面那些人来说,他太不听话了。
盛夏问他,“有办法联系外面吗?”
海荣没有出声,片刻之后轻声叹了口气,“还不如真疯了呢……”
还不如真的疯了,这个念头盛夏也有过。但他知道,那个把他送进来的男人恨毒了他,或者说恨毒了他继承人的身份,他大概不会让自己轻易死去的,也不会舍得让自己疯掉。他要的,是自己活着忍受这日复一日没有希望的日子。
走廊里隐隐传来说话声,也不知是值夜班的守卫还是查房的值班医生,盛夏慢慢走了回去,躺倒在硬邦邦的病床上,无声的叹了口气。
盛夏趴在洗脸池边,强迫自己又喝了几口水。
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温吞吞的,还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味儿,像是铁锈味儿混合了消毒剂的味道。这水喝多了,会让人觉得整个身体从里到外都黏腻了起来,每个细胞都咕嘟咕嘟的冒着让人作呕的味道。
盛夏喘息片刻,扶着墙壁慢慢走回去躺了下来。他现在觉得自己真的是个病号了,头晕眼花,耳朵也嗡嗡直响。
他已经饿了四天了。
盛夏以前也经常参加一些户外活动,有时候也会遇到困境,几天吃不上正经饭,但那时候他呼吸的是自由的空气,没有饭,总还能找到一些没有毒的野菜野果,最不济的时候也能捉几只虫子垫一垫饥饿的肚子。而现在,这个牢狱里除了生锈的水管,连蟑螂老鼠都没有。除了他,活物就只有几只被地板上没擦洗干净的血腥味儿吸引过来的苍蝇。
盛夏茫然地望着窗口,在那微微泛白的晕光里看见他的母亲泰莉带着一群助理风风火火的从他面前走过,精致的面孔和将近一米八的身高令她在一群人当中极其显眼,比她漂亮的外表更吸引人的,就是从她身上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那种自信的风采。
他的母亲,盛世集团的铁娘子,美貌与智慧并存,即使人到中年仍被媒体称为难得一见的美女。如今,却不知陷在了怎样的境况里。
眼前的画面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他看着泰莉干脆利落的安排属下的工作,看着她穿着华贵的礼服穿行在衣香鬓影之间,看着她头发上绑着碎花的头巾,哼着小曲修剪花园里的玫瑰。那是她自己亲手栽种的,花开时满园馨香。
红色的玫瑰花靠近,又渐渐退开。盛夏看见了藏在花束后面的另外一张脸,清秀温和的年轻男人,笑起来的时候让人从心里感到温暖。
冯延。
盛夏从小到大没少被人示爱,男人女人都有。有的人是因为他的外表,有的是因为他的家世,也有的人单纯只是因为欲|望。但冯延给他的感觉却不同,到底哪里不同,盛夏说不出来。那种感觉就好像冯延本身就是一个发光体,而他恰好经过,于是光线就这么自然而然的洒落在了他身上。
盛夏心中仍有疑问,他不想承认他看错了人。但事实是,他被当做精神病人关进了重症楼,冯延这个自称“最虔诚的追求者”却一次也没有来看过他。如果他的人身自由并未受到威胁,那么答案就只剩下一个。
盛夏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愤怒、难以置信,更多的则是失望。因为就在出事之前的几天,他还跟泰莉认真的谈论过这个人,泰莉不喜欢冯延,但他觉得可以跟这个人试试。冯延的温和无害,确实让他微微有些心动。
盛夏心想,或许人对自己欠缺的东西都有执念吧。比如病人渴求健康的身体,再比如被漠视的人渴求别人的关注,渴求自己能够登上权势的顶峰、操控整个家族命脉的成就感。
说来说去,还是他对这个人不够了解。
昏昏沉沉睁开眼,不知不觉又到了白天。窗外阳光正烈,整个病房里蒸笼似的闷热。盛夏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但他觉得嗓子很干,身上却湿漉漉的都是汗,他甚至能闻到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难闻的汗酸味儿。
过了几秒钟,他反应过来病房里还有人,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正低着头给他的手换药,白色的口罩严严实实的挡住了半张脸。盛夏很想看清这人到底是谁,但他头晕的厉害,稍稍一动眼前就直冒金星,只好闭着眼又躺了回去,脑子里却因为手上传来的疼痛而稍稍清醒了一些。
这个人是叶凉。他看不清叶凉的脸,但这个人留给他的感觉是跟这里所有的人都不同的,他不会认错。
病房里除了叶凉之外,还有一个护士,不过他一直站在门口,在换药的整个过程中并没有凑到近处。盛夏猜测他是因为这里曾经发生过凶案而心存戒备。
叶凉给他的手指换了药,重新包扎了一下,一抬头见盛夏睁着眼睛,像是已经醒了。但他的眼睛里空空洞洞的,叶凉一时也不能确定他是否真的醒着。收拾东西的时候,见护士已经先一步走了出去,便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飞快的塞进了盛夏的嘴里。
盛夏也被他的动作惊住,下一秒,舌尖上传来的细腻香滑令他瞬间睁大了眼睛。
叶凉看着他似是回过神来,微微一笑,也不说话,低着头推着推车走了出去。房门咔哒一声在他身后阖上了。
盛夏难以置信的动了动舌头。巧克力慢慢化开,香浓饱满的味道像是顺着舌尖慢慢渗入了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他不舍得去咬,只是用舌尖一点一点小心的厮磨,直到最后一丝甜味儿在口腔里散开。
一小块巧克力,应该是很普通的牌子,偏甜,口感也略显粗糙,却是盛夏二十二年来曾经品味过的最极致的美味。
在得到巧克力的第二天一早,盛夏分到了一碗稀粥。
惩罚结束了。
为了表示对盛夏认罚态度的满意,乔治王又来过一次盛夏的病房,告诉他如果他的表现足够好,他可以考虑让他参加每周的自由活动,甚至会考虑让他参加户外的自由活动。
只要他老老实实的听话。
盛夏对这个所谓的“自由活动”期望并不大,但能走出这间病房,总会有些收获的,比如观察一下这里的病人都是什么情况,像他这样的情况多不多;还有斜对门的c316,如果可以,他很想能够近距离的接触一下,看看这个人是否真的可以成为一个可靠的盟友。
十号楼的活动室设在顶楼,除了几根承重的石柱,区域的空间全部打通,分隔成了几个不同的活动区域:图书、拼图、画画、还有一架钢琴。十几个病人稀稀落落的分散在活动室里,也不知都在忙些什么,整个活动室里静悄悄的。
盛夏觉得这样的布置或许不是为了这里的病人,而是为了给那些走马观花来这里参观的大人物准备的,好让他们觉得:哦,原来这个疗养院的硬件设施这么好。
对这些疯子来说,能不能真正理解这些东西的用途都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比如坐在图书角的那位大叔,他捏着一本书的封面已经看了十多分钟了,还是倒着看的。盛夏很难想象他从那抽象的图案里到底看出了什么。再比如那位玩拼图的大姐,她已经津津有味的在啃第二块拼图碎片了。她正在拼的是梵高的《向日葵》,明快的色调刺得盛夏眼睛疼。据说梵高后来也疯了,这么一想,盛夏又觉得这幅画透着些许讽刺的意味儿,以及某种源自相似境况的微妙共性。
盛夏抱着一小块绘图板坐在窗台上发呆。活动室里的空调开着,坐在窗台上也不觉得晒,反而因为能够看到外面的景色,让他心里觉得敞快。虽然外面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色:空无一人的运动场、运动场周围的其他几栋楼房、再有就是远处连绵起伏的西岭山脉。
盛夏正习惯性的思索从这里到市区的距离,就见活动室的房门又打开了,护士领着一个瘦高个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年轻人的头发剃得很短,脸颊消瘦,脸上的神情略显空洞。他在活动室的门口站了一会儿,开始漫无目的的沿着书架的方向绕起圈子来。这个人给盛夏的感觉与旁人略有不同,或许是因为他们年岁相当,或许是因为在这间活动室里,唯有这个男人的长相最为帅气。
盛夏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年轻人在钢琴旁边出了会儿神,又朝着窗口的方向溜达过来,慢吞吞的在盛夏脚边的矮凳上坐了下来。
门口值班的看守抬起头巡视了一眼活动室里的病人,又低下头去摆弄手里的平板电脑。
坐在矮凳上的年轻人靠在窗沿上,斜过身,把头轻轻靠在了盛夏的膝盖上。盛夏正在犹豫要不要躲开,就听他用很轻的声音说:“我是c316,你的邻居海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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