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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风光正好,坐在院子里,晒日光不嫌热,吹凉风不觉冷。周姨娘是个会享受的人,吃过午饭就让人端了果点来,坐在石凳上赏花看景,一直到傍晚,觉得乏了,才准备回屋。
自从凤云许了人家后,周姨娘也少了个人说话。儿子要看书明年考功名,女儿自小就不爱动嘴,没见过她这么懒得开口的孩子。想到安素,她偏头对秦嬷嬷说道:“安素回来后,就领她来我房里,我瞧中了几样首饰,让她挑挑。”
秦嬷嬷笑着应声。虽说家里的东西都是太太打理,但是一些瞧不太见的东西周姨娘还是会给孩子用。这首饰随随便便掂量一下,就值好多钱。周家有钱,周姨娘名下的铺子钱财也多,哪里会在乎这些。
凤凰苑此时正放堂。
安素收拾好自己的书,刚出门,就被人一把扯到后头,身子一个不稳,重重摔在地上。她拧眉起身,丝毫不在意的往前走,也不看是谁拽她。
“李安素。”一个姑娘拦住她,轻笑,“果然文官的女儿都手无缚鸡之力吗,文官之首的女儿,更是榜首。”
众人纷纷随她笑起。那为首的姑娘是县主贺欣,父亲是郡王,获封镇国将军爵位,母亲是侯爵女,虽然一家都无什么实权,却沾了远远皇亲,跋扈非常。又因李仲扬曾弹劾其父闹市驾马,被圣上责罚,好不容易和他女儿同个学堂,见她性子软弱,便常常欺负。起先不敢如此过分,可后来见李家无人寻来,量她不敢告知家人,便愈发变本加厉。
安素从不与她争执半句,也不还手。出了学堂,车夫往丞相府驶去。可到了一家衣料铺子前,却停了下来。搬了马凳,撩开帘子扶她下车,见她进去,已经习以为常。
进了那铺子,掌柜笑道:“来了。”
安素点点头,从那掌柜手里接过一个包袱,便进了后堂。那正在钱柜付钱的一个男子见了,笑道:“掌柜如此年轻,却有个这么大的女儿,倒看不出来。”
掌柜赶紧说道:“客官说笑了,我不过三十,哪有这么大的女儿。不过是个常来这里浣洗衣裳的奇怪小姑娘,都快一年了,哪里会不熟络。”
男子笑笑,起了兴致:“她来这里换洗衣裳?方才我只看了一眼,可她拿衣裳时,手上的红玉镯子已经够买下这里五间同样的铺子,又怎会沦落到要替人洗衣裳。”
掌柜笑道:“非也非也。这姑娘每日穿一身干净的衣裳来,然后来这换下另一身。不知为何,到了傍晚穿在身上的那套就脏了。换回早上的那套,便将这一套给我内人洗。等翌日,又带一身来,然后将昨日的拿回去。有时候洗不干净了,她便直接将衣裳扔了,眉头也不皱半分。我想着应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姑娘,可她却从不多说。”
那男子笑道:“沉默寡言。”末了又向旁边的少年道,“与你一样,惜字如金。”
那少年板着个脸,恭恭敬敬道:“谢李爷金口。”
男子朗声笑笑,便见那小姑娘已经出来,果然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裳。安安静静的从桌上拿回先前放下是书,一言不发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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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素回到家,秦嬷嬷就领着她去了周姨娘那,让她拣喜欢的东西。安素随手挑了个挂坠儿,也没什么心思。周姨娘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真像你爹,不爱说话。姨娘问你,近日可有好好念书?”
“嗯。”
“可有听先生的话?”
“嗯。”
“其他书不学都好,这女四书可要记的滚瓜烂熟。”
安素点点头,这回连个鼻音都没了。周姨娘叹气,秦嬷嬷在旁安慰道:“女子重德,不喜长舌妇人,姑娘这脾气可好着呢。”
周姨娘说道:“这哪里是得人喜欢的脾气。莫说安然能说会道,就算是安宁,虽然话是少,可瞧着就是沉稳。安素这孩子,怎的就不是李家孩子似的,这般笨拙。”
安素低头玩着手里的挂坠儿,听见这话耳朵微微动了动,也不抬头,默默的自己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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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日,日头正好,李老太也出了屋,黄嬷嬷便知会了沈氏和周姨娘、何采,几人听了,立刻放下手头上的事过去陪老太太唠嗑。
李老太身体越发的差,又愈发的糊涂,好几次都拉着长的跟李三妹越来越像的安然唤“心容”,将她当作了那最让她牵挂的小女儿。
沈氏刚进院子,便听见安平的笑声,不由笑道:“这家里最热闹的,就是安平了。”
周姨娘也笑道:“何妹妹的性子这般娴静,安平却吵吵闹闹的。”
何采淡声:“只是由我生,非我养,不像我也不奇怪。”
沈氏淡笑:“即便不是你亲自抚养,可她见了我们几个,最亲近的还是你。这骨子里的羁绊是不会变的。”
何采淡淡笑了笑,略带惆怅。周姨娘叹道:“让老太太带着也好啊,身份高了不说,吃喝用度可跟四姑娘差不了多少。而且她不愿去上学堂,李老太就给她找了个名义上是嬷嬷,实际却是女先生的教她。 当初二爷要请先生来家里教姑娘,老太太可不愿意。说什么女子请先生不像话,如今倒是替六姑娘请了。这说一套做一套,原则不一的人,也得不了人喜欢。”
沈氏轻责:“嚼舌。安平自小就养在老太太身边,疼着呢。而且安平也懂得疼老太太,自然更讨喜。”
周姨娘叹气:“我不过是心疼五姑娘罢了,同样是庶女,怎的就有那么大的差别待遇,仔细想想,就是因为安平有老太太疼。”
快拐过廊道,沈氏示意她噤声,免得待会被老太太听见,挨了训斥。
到了跟前请了安,李老太就问道:“安然那丫头呢?怎的没一起来?”
沈氏笑道:“今日敏怡从宫里出来,早早就约在一块去寻清妍了。”
李老太点点头:“自小就有好友相伴,也是美事,由着她去吧。”
说话间,下人来报:“门口有个自称是李四爷的人前来拜见二爷。”
周姨娘当即笑道:“李四爷?莫非是二爷的兄弟不成……”尾音骤顿,“该不会真是四弟吧?”
李老太一怔,沈氏也愣了片刻,安平一听似乎十分有趣,率先跑了出去,几人急忙跟在后面。
那四弟便是李悠扬,当初年少突然留下一封书信离家出走,没想到十余年过去,竟又寻到了这里。
安平蹦到正堂,迈进大门,就瞧见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负手看着前方悬挂的字画。她轻步走上去,扯了扯他的衣角:“叔叔。”
男子偏转回身,还未开口,安平便瞪大了眼,惊叫的往后躲。倒吓了后头的沈氏一跳,安平尖叫:“爷爷从画里活过来了。”
沈氏怔松一会,抬头去看那男子,当初她只见过李四弟一面,那时便觉他眉眼十分像老太爷。如今一瞧,分明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难怪安平会吓的惊慌失措。她忙俯身拍拍安平的背:“安平莫怕,这是你四叔,跟你祖父长的像罢了。”
安平哪里受过这种惊吓,她自小就常在老太太房里住,那老太爷的画像挂在屋里,她日瞧夜看,心底早就知道这人已不在世上,可方才突然见了,吓的心惊胆跳。沈氏劝不住她,唤了何采过来。安平一见何采,哭花了脸趴在她身上:“姨娘……”
沈氏说道:“带她回你房里好好安慰吧,可吓坏了。”
何采告了安,便抱着安平回去。虽然九岁的安平比其他同龄孩子轻,可到底也很重。但哭的这般厉害,教她哪里能安心放下,还是抱着的好。
李老太面色沉沉,看着李悠扬那与自己丈夫的九分相似,哪怕是十余年未见,也觉可气。凭什么她生的两个儿子都不像老太爷,那小妾生的却如此像。以前每次瞧见他,都心烦,没想到这么久没见,心下仍觉不痛快。
李悠扬笑道:“见过母亲,二嫂。”
李老太淡声:“回来就好,阿如,去备饭菜,给你四弟接风洗尘。”
沈氏应声,要领着宋嬷嬷去后厨,李悠扬笑笑:“不必,我就是来这里瞧瞧罢了,住的也不远,叫那什么……哦对,迎宾客栈。”
沈氏微微蹙眉看他,只觉他故意嚼重了“迎宾”二字。他当年离家,李家寻过他,却没个音讯。如今突然回来,莫非有事?
李老太心里顿时窝气,把拐杖敲响,怒斥:“你莫不是在跟我这老太婆斗气,让别人知道你回来却不住几日,还住在那客栈,是要丢了你二哥的脸不成。”
李悠扬笑的疏离:“这么久没见,母亲的身体还是那么好,脾气也依旧……那么大。”
沈氏皱眉,轻斥:“四弟。”
李悠扬笑道:“好吧,那就留下来吃一顿。”
李老太又敲响拐杖:“如此勉强算什么!你就是回来气我这老太婆的,若不想回家,倒不如一世不要回来。”
沈氏忙劝道:“母亲这又是在说气话了,四弟若真的不想回来,就不会出现在这了。”
好一番劝慰,两人才不再针锋相对,沈氏怕他们母子又冷言冷语起来无人敢劝,便让周姨娘去张罗饭菜,又让钱管家在外头瞧着李仲扬的马车,到了就赶紧通报。
沈氏问了他这些年去了哪儿,又做了什么。李悠扬对他这二嫂的态度倒是不亲也不生分,等李老太一问话,声音便明显僵硬,忙的沈氏又得寻机插话,可苦了她。
正是放堂时,安然回来了。沈氏让她见过这素未谋面的四叔,李悠扬多瞧了她几眼,笑道:“长的可真像三姐。”末了问道,“我记得那年和三姐见过一回,她旁边带着的人是叫安宁吧?她如今哪儿去了?”
沈氏说道:“去年腊月已经出阁了。”
李悠扬了然点点头,不一会又有个小姑娘进来。步子缓慢,神情倦懒,整个人都是懒懒没朝气。看着略微眼熟,仔细一瞧,不正是前两日在那衣料铺里见的“总是浣洗衣裳”的小姑娘。
安素一进来,沈氏便唤她过来,笑道:“这是周姨娘的女儿,排第五。安素,快叫四叔。”
“四叔。”
那一声四叔喊来,可声调平平,就跟喊了一头牛差不多,没一点感情,她这是连正眼也没瞧自己吧。
沈氏笑道:“先回房里把书放好,待会便吃饭了。”
“是,娘。”
李悠扬看着她那一身时新衣裳,莫非又是换过了?正想着,钱管家已经跑了进来:“二爷回来了。”
李仲扬素来对他这同父异母的弟弟无感,既不讨厌,也不可喜欢。只是想起当年李三妹对自己说的话,该多关心关心四弟,进了家门,也不指责他失踪这么多年,平心静气道:“既然回来了,就在这里住下吧。”
李悠扬笑道:“不,我有地方住。”
李仲扬想着这弟弟的年纪,也该是三十出头了,问道:“可成家立室没?”
“没有。妻妾儿女都太可怕,要来做什么,不如一个人来的自在。”
李仲扬看了他一眼,微气,忍了脾气道:“如今在做什么,可要二哥帮扶?”
李悠扬轻声笑笑:“弟弟哪里敢劳烦丞相大人。”
李仲扬听着她阴阳怪气的说话,终于是忍不住斥责:“你这脾气该改改了。”
沈氏暗叹一气,这气氛怎么这般怪,果真是非亲兄弟就是多隔阂。只是不知这四弟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进门待别人还好,一跟老太太二爷说话就毛躁了。
这顿饭吃的可不算香,安平被抱出来时已经不哭了,可一见李悠扬,又吓的呜咽,只好拿了饭菜让何采回房里喂她。
李悠扬略微苦笑:“看来我到底是不该回这来的,无人欢迎呀。”
沈氏说道:“四弟多虑了,安平还小,分不清事。你莫不是要跟个孩子计较。”
李老太差点又摔了碗:“解释什么,他一个大人难道还想不通这事么?!”
李悠扬被她这么训斥,也不气,吃过饭就告辞。李仲扬和沈氏送他到门口,又说了话。不一会便见一辆马车驶来,在近处停下,一个少年从里头下来:“李爷。”
李悠扬笑道:“这是我的管家,骆言。”
李仲扬看着那少年,约摸也就十四五岁的年纪,这竟然是管家。心里叹气,全都疯疯癫癫的,还是早些离开京城,免得看着烦心吧。
道别后,李悠扬迈步上车,哼起了小曲。骆言说道:“李爷这亲人团聚聚的可开心?”
李悠扬朗声笑笑:“自然开心。我还得到了一个宝贝。”
骆言面色平平:“什么宝贝?”
“可以助我跟周蕊架起生意桥梁的宝贝。”
说罢,便不再多说,倚在车厢里继续唱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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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素这日又去了铺子拿衣裳,刚进去,就有人唤住她:“安素。”
她抬头看去,瞧着那人眼生,已往后退,警惕盯着他。李悠扬蹲身看她,笑盈盈:“你忘了我是谁啦?你四叔呀。可巧了,你怎么会在这?”
安素看了好一会,才像泥塑人般说道:“四叔。”
李悠扬指了指她手里的那脏衣服:“你竟将衣裳弄的这般脏,我得告诉你母亲,还有你姨娘听。”
安素脸色一变,抓了他的袖子:“四叔不要。”
“为什么?”
“不能说。”
“为什么?”
安素想了好一会,才道:“我告诉你,但不要告诉爹娘,还有姨娘。”
李悠扬笑了笑,起身摸摸她的头:“四叔可是个守口如瓶的人。”又朝骆言点点头,“去隔壁酒楼要个厢房,安静些的,我要好好和我家侄女说说话。”
进了酒楼,不但厢房安静,还有一桌小姑娘喜欢吃的甜点。李悠扬对骆言办事素来放心,这些糕点可真是琢磨的准确。可安素却是一点没动,只是瞧着,眼里却没半分想吃的*。直看的骆言心里受挫。
李悠扬笑道:“喜欢吃什么就吃吧。”
安素摇摇头:“晚了,我要回去了,不然姨娘会四处找我。”
李悠扬说道:“那你就速速告诉四叔前因后果吧。”
安素说道:“县主欺负我。”
李悠扬等着下文,许久不见她说,才意识到她已经说完了。所以只是为了不想让别人发现县主欺负了她,才每日这么麻烦的换衣裳?真不知该说她笨还是什么,笑道:“四叔教你个法子,对方对你如何,就如何还手,以牙还牙,你当真以为你爹的丞相是假的么?”
安素摇摇头。
“为什么不这么做?”
“不想姨娘添麻烦。”
李悠扬一顿:“嗯?”
久埋着的头埋的更深,声音却仍是平淡:“嗯,姨娘总说我这里不好那里不好,我这般没用,不想再让姨娘伤心。要是爹爹知道我被来头不小的人欺负,和别的人起争执,姨娘会心疼爹爹,然后生我的气。”
突然听她说了这么一大串的话,李悠扬倒是意外,她想说话还是能说好的嘛,并不是嘴拙。瞧着她的模样,明明满腹委屈,可竟还能忍住,真教他这做叔叔的不忍,淡笑:“那四叔再教你个法子,不用还手,而是以眼还眼。如果对方敢凶你,你就瞪回去。若她将你打趴了,你也瞪她,一直瞪。”
安素终于是看他:“有用么?”
李悠扬笑了笑:“试试无妨吧?若是有用,那既不用动手,也不用骂人,就不会连累你爹,也不会让你姨娘担心。”
安素轻点了点头,拿了书便走:“晚了,我要回家吃饭。四叔一起吗?”
李悠扬摇摇头,笑意仍在脸上,声音却极淡极淡:“那儿不是我的家。”
安素没有多想,她本来也就懒得想那些拐弯抹角的话:“四叔快回家吧,安素走了。”
李悠扬笑道:“好。”
翌日,安素上了学堂,一直在想着四叔教的法子。待放堂时,刚拿了书,便哗啦被拍在地上。她顿了顿,俯身去捡书,身已弯了一半,又僵硬的直起,盯着贺欣。
贺欣哎哟一声:“可真是奇了怪了,万年木头人竟也会有眼睛瞧人。”
旁人附和笑起,却见安素仍是一眨不眨的瞪眼盯来。不由咽了咽,她们可是被贺欣拉进阵营中的,这里比丞相家还有权的官家女也没几个,哪里敢真惹她。
贺欣笑声也渐止,只觉安素的眼神十分凌厉,平时里见惯了她的懦弱模样,如今一瞧慎得慌,支吾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说罢,又抬手推了推她。安素僵着身子不动,四叔说的,瞪眼就对了,不用还手。僵持了许久,贺欣骂了一句“有病”,便拂袖走了。
等她们出去,安素才捂住眼,瞪的好疼呀。可她们真的没有再欺负自己,今天的衣裳没在地上滚。
这么一想不由欢喜,让车夫驾车到铺子那,等在酒楼那里,想跟他道谢。
车夫已经习惯自己小姐的怪脾气了,又不许他跟夫人禀报,也懒得管那么多。
等了快半个时辰,李悠扬才过来。也并非刻意过来,而是路过。正巧骆言撩开窗帘子往外看,瞧见了安素。李悠扬一顿,这才下了车。走到那蹲在地上的安素,笑着唤了她。
安素站起身,揉了揉蹲的酸麻的腿:“四叔。”
“可有什么事?”
安素说道:“你教的法子有效,她们没敢再欺负我。”
李悠扬顿了顿:“你放堂后便一直在这等?就为了告诉我这事?”
安素点点头。
李悠扬默了默,这丫头真是傻的不行。他那狡猾自私的二哥怎么会有这样性子单纯的女儿,笑笑:“四叔帮你解决了这件苦恼事,你是不是也要帮帮四叔?”
“嗯,母亲说做人要知恩图报。”
“真是乖孩子,四叔想拓展商路,只是在京城人生地不熟,你姨娘是个生意人,想让她牵线搭桥,你帮四叔传个话好不好?若可以,书信一封让你带来。”
安素没答话,只是又认真点了头。
李悠扬默叹,面上笑意犹在:“快回去吧。”
安素临走前又道:“四叔,他们都说你是坏人,回来就鸡犬不宁。”
李悠扬微微挑了挑眉,鸡犬不宁?他还没开始做什么呢,就得了这个评价。那他岂非真要做些什么事,才不辜负他们的“厚望”?刚起了这念头,那脆脆的声音便又说了一句:“可安素觉得四叔是好人。”
说罢,已经进了车厢内。
李悠扬看着那马车渐远,嘴角抹上一丝笑意,品味了一番那“好人”二字,问旁边的少年:“我是好人?”
骆言板着脸淡声:“李爷从来都不是好人。”
李悠扬点点头,将手上纸扇一合,拍在掌上:“对,我怎么可能会是好人,眼神真是太差了。”
如此一说,才觉身心舒畅。这世道,做坏人才能活的舒坦呀。好人有什么用……
安素回到家里,和周姨娘说了四叔想问她商行的事。周姨娘本不想多理会,毕竟那是自己的小叔子。只是安素来回说了好几次,才心软了,答应帮他引见自己的父亲。只是书信一封,料也没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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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微有小雨,沈氏在房里看账本,一会见宋嬷嬷过来,问道:“安然午歇下了?”
宋嬷嬷边斟茶便笑道:“四姑娘刚刚睡下。”
沈氏微点了头,抿了一口,又问:“她可还是在和世子通信?”
宋嬷嬷知她忧愁什么,轻叹:“是啊,每次信一来,就要看好几遍,还将信放在枕头底下,宝贝着呢。每回回信,也总要将信封装的鼓鼓当当。”
沈氏放下本子,思量一番:“送封拜帖给宋夫人,约她明日在春风楼喝茶。”
“是,夫人。”
宋嬷嬷出去关好门,想着夫人总算是按捺不住了。之前问了好几回安然和世子的事,总说期盼他们有日能分开。可如今大半年过去了,感情没淡,倒是有越发挂念的迹象。太太是真的不想攀这门亲事哩。
翌日,赵氏欣然赴约,到了春风楼,沈氏已经在那等她。窗开向外,远处风景正好,虽无河流碧波,却是眺望皇宫的好地方。
赵氏唤了她一声,待她缓缓回头,瞧见她那已开始染上岁月痕迹的脸,忽然有些急不得她年轻时的模样了。这一感慨,转念想想,自己又何尝不是。
沈氏笑道:“在愣什么,快过来坐。”
赵氏笑着坐下:“我方才就是迷糊了一下,想着人活一世,怎的这般快,又这般不快活。”
沈氏笑笑:“若你还说不快活,那苦的人就多的去了。且不说这个,我今日邀你,是想与你说说安然和宋祁的事。”
赵氏撇嘴:“莫非是晨风常去找尚清,和安然走的过近,你来嫌弃了。”
沈氏说道:“我哪里敢嫌弃你。我只是瞧着他们两人倒也不错。”
赵氏一听有戏,忙笑道:“那自然是有戏的。先前是我喜欢安然,如今她跟敏怡又玩的那般好,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沈氏叹道:“你却不知安然的脾气……她早早就与我说过,只愿一人守着一人过,沾花惹草的、轻佻风流的、三妻四妾的,她通通不要,倔着呢。”
赵氏一顿:“不得了了,你家女儿这是要成精了,才多大的人。哪里有还没嫁就说这话的,这世上守着一个女人的男子,就是那养不起的人家。这事儿莫说我不同意,老爷也不会同意的。”
沈氏笑笑,缓声:“纳妾无非是满足男子私欲和多子多孙。前者看宋祁,后者看你和宋大哥。你不是想着让宋家多开枝散叶吗,那让安然日后多生几个也好。”
赵氏忙摆手:“一人再多生几个,也比不过一堆生吧。”
“你要那么多庶出的孙子孙女做什么?而且妾侍一多,混进几个心眼不好的,你这做婆婆的就惨了。况且宋祁如今正是官场得意时,你若总是给他塞美娇娘,沉迷美色了可如何是好?你也知晓安然素来和他喜好相差无几,又聊得开,对他仕途多少有帮助的。”
赵氏沉思良久,这话倒是不假。安然长的俊俏,又颇懂礼仪,而且与她也处的好。重要的是,现在儿子也不愿纳妾,连给丫鬟开脸都不愿,那是不是摆明了他也不要那么多女人在家里烦他?
沈氏见她想的入神,又说道:“你倒是可以先试探试探晨风,若他也有这个打算,那我们就只管寻机会让他们多处处,待情投意合了,我们也是大功臣。”
赵氏笑道:“什么大功臣,为人父母不都是要为儿女担忧一世。”
沈氏默了默,笑道:“确实。”
两人又说了一会,便各自回去了。赵氏回到家中,宋祁还未放衙回来。傍晚才见了他,拉扯了一下其他事,才说道:“这转眼又快过年了,家里怪冷清的,娘想给你房里添个人。”
宋祁淡笑:“孩儿暂时还未有这打算。”
赵氏愤愤道:“得,这个月都被这话敷衍几百回了。”
一旁的宋敏芝笑道:“娘不也百折不挠的问了几百回了。”
赵氏笑笑:“小丫头话多。”她又说道,“母子之间也没什么话不能说的。你只管告诉娘,你是不愿纳妾,还是心里已经有人了。有人了的话,娘替你求来就是,否则等着等着那姑娘就是别人家的了。”
宋祁顿了顿,笑道:“孩儿心里无人,也不想纳妾。”
赵氏实在是忍不住,让嬷嬷带宋敏芝离开,这才悄声:“晨风,你若是身子有什么毛病,不便和娘说,就与你爹爹说,领你去瞧大夫。”
“……”宋祁失声笑笑,略不自然,“娘多虑了,孩儿也无病。”
赵氏无法,说道:“那实话与你说了吧,今日你沈姨来寻了我。有意对亲家,撮合你与安然的婚事。只是那丫头许嫁的前提是,不许夫君纳妾,要那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现在看来,你也是没那心思,我明日就会回了话吧。”
宋祁心头微有不适,一生一世一双人啊……她指的是与贺均平吧。那日在酒楼与贺均平对视片刻,对方目光略有抵触,再后来安然便再不主动与他见面。常去李府,她也是从不出现,是在避着他?
赵氏见他没动静,便要去唤管家来送信去,手刚抬起,便听宋祁说道:“这件事……等等再回复吧。”
他不肯定自己是否对安然有意,也不确定她是不是对贺均平有情。只是不想母亲这么快去回话,等她及笄了,若不嫁世子,他再去求娶罢。可在赵氏耳中听来却完全不是这个意思,只当他是想和安然凑一对。不由抿嘴笑笑,当即欢喜,让人去报信给沈氏。
沈氏这边接了信,也是高兴,难得宋祁也是个专情的,得尽快安排两人见面,赶在世子回来前,让安然早些忘了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李四郎的出现预示着李家也是全文将进入转折点。
剩下一年多会很快过去,世子也快回来了,大概再过两三章吧,不会注水拖沓的,交代一下其他必要的事先。
谢谢各位陪伴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