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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算还吗。”洛灵修看都不看那碗汤一眼,忽然对袁琴说。
袁琴愣了一下,“啊?”
“欠的钱。”
“看你这孩子把话说的。”袁琴看洛灵修不肯把自己现在一个月赚多少钱说出来,脸色变得不太好看,口气也强硬起来,“欠钱哪有不还的?”
她给儿子使了个眼色,想要儿子也帮帮腔,可惜那小萝卜头埋着头正挑剔饭菜呢,根本就没理她,袁琴只好自己继续说:“灵修啊,你该不会忘了婶子家的钱都是怎么欠下的吧?”
“我跟你叔有两孩子,本来日子就过得艰难了,那也不至于欠外债。那时你爸妈命不好,扔下你自己死了,谁收养的你?是你叔跟你婶子!”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更何况我们还是从小把你养到大,在你身上抛费了多少,那真是数也数不清,要不是为了让你吃好喝好,读书上学,我们家至于欠那么多钱?怎么你现在发达了,不打算还了是不是?”
袁琴越说声音越响,一脸“你这个白眼狼呦”的表情,冷不防被儿子给打断了。
大力嫌弃地把番茄炒蛋里的番茄扔掉,顺口道:“哥你到底欠了我们家多少钱啊?白天黑夜地打了十几份工到现在也没还清?啊——”
袁琴在桌子下面狠狠踢了儿子一脚,大力一脸我又没说错你打我干嘛的表情,忿忿地继续用筷子虐待番茄。
整个过程中洛灵修一直冷眼旁观,直到袁琴回过头来,又要继续她那套“为了你我们才欠了那么多钱当然要你还”的理论时,才出言打断。
“是你们欠我的钱。”
“哈?”袁琴还以为自己听岔了,这孩子他们从小带到大,一路给他洗脑式教育,养成了个他们指东不往西的废人,哪里会这么强硬地对她说话。
“你可不能颠倒是非黑白啊灵修,婶子什么时候欠你钱,你欠这个家的才还不清呢。这肯定是听了那个狐狸精的挑唆。”
她还想再说,忽然觉得身体一麻,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不仅半句话都吐不出来,而且连身体都动弹不得。
一旁的大力更是保持拿筷子戳着一块番茄在空中的动作,只剩下眼珠子还能咕噜咕噜转来转去。
可怜那块无辜的番茄,在惨遭熊孩子蹂\躏以后,还要遵守万有引力定律,跟桌子来个亲密接触。
洛灵修站起来,目光微冷,在袁琴只剩惊惧眼神的注视下伸手拂过,桌上菜式消失无踪,周围的环境也渐渐发生变化。
空间好像被扭曲起来,时光迅速倒流,家还是那个家,格局却发生了改变,变成了多年前模样。
她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自己和丈夫牵着一个小小的孩子进门,视如今的她和儿子如无物,旁若无人地进行着他们的对话。
见、见鬼了……这些熟悉的情景,这、这是什么东西?!
“当年,你们收养洛灵修后,立刻辞退家中保姆,他一进门,就把所有家务交给一个小孩来做。”洛灵修平稳漠然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吓得袁琴拼命眨眼。
她又没杀人、又没放火,让个小孩子做点家务,难道也要糟报应吗?没这个道理!
眼前的画面还在继续,她和她的丈夫站在阳台,背后是小小的洛灵修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我说你好端端地收养个拖油瓶干什么,原来还挺有用,老婆,不过这种事传出去,不太好吧。”
“嘁,他这么小懂什么,我们怎么教他就怎么信,只要教帮大人做家务是好孩子应该的不就得了,省了一大笔钱呢。”
“阳台上的铺盖搭好了,赶紧让他从大力房间里搬出来,大力这两天抱怨好几次了,说两个人睡挤死了,儿子才刚开始发育呢,怎么能挤。”
“让他睡阳台会不会容易给人看见?”
“你当窗帘干啥的!”
没有理会袁琴越涨越红的脸,洛灵修再挥手,眼前场景又变,洛灵修似乎长大些了,蹲在地上拿抹布擦着地板。
“灵修也到该上学的年纪了吧,可这上学又是一大笔钱,他要是一路考上去,不是个无底洞,要我看不如……”男人一脸沉思的神色。
“不,还是让他上几年学吧。”袁琴撇撇嘴,“连学都不让上外人真该多嘴了,再说,大力和小群上学也缺个跟班,两人在学校受委屈怎么办,让灵修去,他们有什么事找他倒便宜。”
“这倒是,反正义务教育不花多少钱的,到时候说他成绩差考不上高中就得了。”
袁琴此时的表情变得十分扭曲,似乎十分想说话,然而洛灵修甚至连给他一个正眼都没有,更没有理会她那满眼的诉求,只是再挥手。
再出现的洛灵修已经长大了,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容貌出众,却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倦怠疲惫。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递给袁琴,“婶婶,小群到底病得怎么样了,我不能看一眼吗?”
比现在显得要年轻刻薄的袁琴一脸假意的愁容,“已经送到大城市的医院去了,你叔叔不是跟去照顾了嘛,医生说要是没钱,只怕就要死了。灵修啊,你现在花钱去看她也没用的。我说家里的钱把你养大已经欠了那么多了,现在又……”说着刻意抹了两滴泪。
“婶婶,我再想想办法……再打两份工……这学,我就不上了。”
看着洛灵修拖着疲惫的步伐出门的背影,袁琴顿时换上得意的笑容,打电话与丈夫说:“考上高中就罢了,还考个这么好的大学,想要我们付学费,做梦,这几年给他花的不少了。”
“那也是,他去上大学,家里不是没人做家务了,不过你这么咒女儿不好吧,她不是活蹦乱跳的。”
“依我看小群也不用上学了,女孩子家家嫁给有钱人家是正经,反正要骗灵修,不能让他看见小群。”
……当时做的时候没觉得怎么,现在袁琴看着自己当年的嘴脸,竟也觉得面目可憎,只是不是自己,而是觉得洛灵修面目可憎。
就是因为他,才让她现在这么难堪。
然而身体始终僵硬着,被强迫看电影一样看着这些不堪入目的一幕幕,直到浑身上下都是冷汗,直到体力透支,直到翻着白眼晕了过去,洛灵修才收起了幻象。
他并没有时光倒流的能力,也许真正的上仙有,但他现在显然还做不到。
所以他用脑中属于那个洛灵修的记忆,以及这幢房子中旧物留下的气息记忆,造了一个幻象。
如果袁琴有点脑子的话,就会发现那些情景很多与真实还是有十分多的出入的,毕竟很多他们背着洛灵修的言语举动当时的洛灵修记忆里不该留下。
而房中许多物品也早就换新了。
然而作为一个只是有点小聪明的自私愚昧的妇人,在看到这种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景象后,除了惊恐之外,哪里还想得到这种东西。
昏过去对她来说,简直是救赎。
然而洛灵修并没有让袁琴舒舒服服地睡下,很快,袁琴在一阵冰冷的刺痛中被迫醒来。
她发现自己还是坐在自家的桌边,桌上的饭菜依旧,大力还在挑挑拣拣,洛灵修沉默地坐在对面,面前放着那碗没动过的榨菜汤。
怎么搞的?她满眼的惊慌和疑惑,难道那一切是个梦?自己吃着饭说着话也能睡觉做梦?难道是太累了?可是怎么会做那样的梦,她可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穷凶极恶的事情需要遭报应。
她又没杀人!
“你的丈夫吃喝嫖赌,欠下巨额赌债,你对养子说女儿得了绝症,让他辍学打工,拿了他打工钱至少有十几万,是你说的,欠了钱要还。”
洛灵修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这个女人,从某种程度上,如前世将他陷入死局的师兄弟们一样,令人觉得厌恶。
只是面对师兄弟们时,他感觉不到厌恶的情绪,只知道他不会放过他们,哪怕同归于尽。
而现在,也许是沉睡于记忆深处的原本的洛灵修的感情太强烈,让他也竟有了一点反胃的感受。
因为发生了太过古怪的事情而完全没有注意到洛灵修措辞问题的袁琴结结巴巴道:“什、什么赌债!你别瞎说,想赖账是不是,那钱可都是为你养你欠下的,你想赖账不还?哦我知道了,刚才是你搞的鬼对不对,大力说你会变魔术,你在电视上变过!我跟说你洛小子,除非你死了,否则别想赖!”
洛灵修冷冷地看着他,“洛灵修已经死了。”
在外人看来,不过一个小艺人在红毯上抱大腿,情绪过于激动晕倒,然后在医院里醒来。
只有他知道那个小艺人再也没有醒来。
原来他复生后那一身酸痛源自于此,那个洛灵修,根本是为了给这一群吸血蚂蝗还债,生生被逼死的。
“胡说!”袁琴不知道为什么无法控制自己身体地瑟瑟发抖,好像周围有无数双怨恨的眼睛在看着自己,“你、你不是好端端站在这儿!”
她话音一落,只觉得周围的温度直线下降,像是被扔到了什么阴测测的地方一样,连灯光也变得暗下来。
洛灵修当艺人以来,为了学习,也看了不少这个世界的各色时装剧古装剧,只是没想到,演技还要用到这种地方。
袁琴眼里只见洛灵修慢慢飘了起来,身体也变得透明。
他身后有镣铐的声音当啷当啷地传来,分别穿着黑白衣服嘴里吐着长长猩红舌头的两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一蹦一蹦地向她跳过来,阴测测地拖长了调子念,“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地板陷落,变成一片熔浆地狱景象,无数人挣扎着在其中浮浮沉沉,表情狰狞痛苦;远处又有小鬼插着人投入油锅中,惨烈的长嚎震耳欲聋,让人无法忽略。
浑身颤抖的袁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见黑白无常要把铁链往她身上绑,顿时惊声尖叫起来,一脸崩溃。
“啊我死了?我死了?我没杀人!没杀人!鬼老爷饶命——我还年轻,我不想死,啊——”她吓得涕泪齐流,瘫软在地上,就差没失禁了,自然也看不到洛灵修微微蹙起的眉。
这种场景实在太蠢了,他其实不太明白这里的电视剧里为什么常常会有这种桥段,而且许多人也十分笃信。
轮回虽有,但并不是这个蠢兮兮的模样,只是这种场景,对这些人却有奇异的效果。明明做着伤天害理的事情,却又信佛信道信鬼神,逢年过节上香烛,这是多么可笑的矛盾。
——他今后大概不会接这种戏演的,太……傻,洛灵修默默地决定。
只是如袁琴这种刻薄恶毒的人,却也怕轮回报应,真是讽刺,他还以为她既然做出这些事,应该对所要承担的后果无畏无惧才是。
既然没这个担当,连做个恶人的资格都没有,自私而愚妄。
人有七情六欲,难免滋生妄念,有些情……真是丑陋不堪。
被排斥在幻觉之外的大力挑剔着吃完了一碗饭,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妈在那里一个人又哭又叫,他正是叛逆期的时候,又被宠坏了,才懒得理这种莫名其妙的妈。
“神经病。”他嘟囔着骂了一句,因为没吃到肉而怒气冲冲地把碗一放,“砰”地一声进房间甩了门。
见袁琴已经陷入自己情绪的地狱不可自拔,洛灵修重新坐下来,默默地泼了那碗榨菜汤。
如此一来,这一家应该不会再来找麻烦了吧,原本他此行的目的,也只是解决潜在的隐患。
袁琴能大摇大摆地进入停车场,背后必然有人作怪,如果这次不如她的意,下次就可能不止出现在停车场那么简单。
必须从源头上掐灭才行。
现在对他的麻烦应该已经解决,袁琴吓破了胆,只怕会躲得远远的,他本该离开。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属于那个洛灵修的情绪影响的缘故,他感觉到了无法言说的痛苦与愤怒。
不多,一点点,却足以让他仍旧坐在这里,看着开始在地上跪着求饶的袁琴,一场短暂的惊吓,对于被毁一生的洛灵修来说,是否不够。
“这是哪个剧组的拍摄现场,这位女士的演技不错嘛,看这磕头演得逼真的。”
门突然被打开了,洛灵修回过头,看到秦正卿笑眯眯地站在外面,身边跟着一个战战兢兢拿着钥匙的男人,是袁琴的丈夫,这个身体的叔叔。
“这么晚都不回家,那只猫大爷都要把我赶出来了。”秦正卿上前一步,自然而然地握住洛灵修的手,笑得让人不忍直视。
手指轻轻一颤,心头那些沉重的感觉,无声无息地散去,洛灵修微微抬起嘴角,“飞飞不会的。”
秦正卿笑了一声,眼角的余光斜乜了一脸诚惶诚恐的男人一眼,淡淡地说:“坐。”
又对跟着他来的姜红说:“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