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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殷迫不及待地提出建议,并且立即得到了一致赞成。于是,位于国子寺北门东面的正店三月苑,就被他们选作了午间的落脚地。这是一座有着细长飞檐与繁复斗拱的三层高楼,外部涂饰红绿相间,屋檐翘脚挂满新崭崭的防风灯笼。伴随着风铃流苏的悦耳叮当声,三人在门帘外陆续停下马步,不多不少,正好是午时七刻。
虽然此时已经过了饭点,但他们三个却也歪打正着,不必为了等候理想座位,苦苦排上能绕城墙一周的长队。当然,这与高殷一行的穿着打扮,以及胯下坐骑也有着莫大关系。像三月苑这种开在销金窟旁边的大店,上至老板下至跑堂,一个个都是再标准不过的势利眼,谁要是穿着仆人的圆领袍进门点菜,随便哪个阿猫阿狗,都敢提着簸箕笤帚往外赶人。
不过,像高殷、熙和、田鹏鸾这样穿绸衫骑好马的,那待遇就立刻不一样了。三人才刚刚把靴子抽出马镫,立即就有迎客小弟颠颠地跑过来,满脸堆笑地奉上板凳,“嗨哟~请客官垫脚下马,里面请,里面请~”。
你根本不用特地交代“好好喂马”,他们会把骨粉、酸酪、大麦调成的精料用麻袋装好,专门送到你眼前让你放心;你也不用额外吩咐“好好刷洗”,四个满脸痤疮的半大小子手拿猪鬃毛刷,随时恭候。只要你的坐骑把鼻子供进食槽,这些小厮立刻就会把刷子伸进木桶,先蘸满蒸汽升腾的皂角温水,然后二前二后把马匹包围,全方位开干。从一楼到三楼,客人要是不放心,随时可以打开窗户查探刷马小厮的动作,迎客小弟保证,敢有一个懈怠职责,“鄙店今天带明天,免费奉送两天共六十斤的干草料!”
恍惚间,高殷仿佛回到了大内皇城。他发现,这种被一大堆人众星捧月般伺候的感觉,想戒掉还真不是那么容易。走进店门,杂役小厮、跑堂小二个个满脸殷勤,就连柜台坐着的账房先生,见到新来客人后也是立即停笔、拱手作揖。所有人都身穿喜庆的绛色,所有人都露出灿烂的笑容,大厅内的梁柱朱红似火,门窗上的格棂纵横交错,悦耳的翻炒声从厨房里连续传出,悠扬的报菜谣在梁椽间久久回荡……用不着有东西下肚,单只是在大堂站着,胸中就已经感到了莫名充实。
如果说,三人在来到这间正店之前,心头曾经有一股阴霾盘桓,那么在跨过门槛后,所有不快就都化作了过眼云烟。斛律熙和笑得非常开心,甚至于露出了晶莹贝齿,她招招手,叫来一个看上去最机灵的跑堂小二,要他找间上好的隔间,解渴饮品、下酒小菜,拣上好的赶紧送进来。“当然了,千万别忘记菜单!”她右手变魔术似地一晃,一叠明晃晃的常平五铢,就已经递到了小二眼前:
“记住,包间一定要宽敞,别拿单人间糊弄!我们几个来这里,可是要好好休憩散心的!”
“明白,明白~”
店小二把头点的活像鸡啄米一样。他摩挲着新铸铜钱,突然间“恍然大悟”、“记忆力洞开”,一下子就想到了合适的地方。二楼靠北,一间名为“雅淑”的包房正好打扫完毕。那里采光明亮通风良好,而且可以轻轻松松地看到云骑桥。虽然上一桌客人的饭菜气息还没有完全散去,但是店小二再三保证,只要把窗户打开,“一首小曲”的工夫就能让屋里再度变得清爽怡人。
“鄙店全年,回头客都是络绎不绝,”这个伶俐的年轻人把白毛巾搭上肩膀,因为十个铜钱的小费,特地帮着把热水壶提进了包间:
“客官只管放心,既然进了鄙店,一定让各位吃饱玩好,乐得,嗯,乐得飘飘欲仙!哎,谢文曲星赏,谢文曲星赏!明年春闱,三位文曲星一定包揽殿试三甲~请进请进!”
田鹏鸾又赏了五枚新钱。两笔甜头加起来,让店小二离开的时候,乐得像是长翅膀飞了起来。“这滑头,不净身入宫真是可惜了,”正牌宦官田鹏鸾呼呼啦啦拉开桌椅,开始重新布置,口中俏皮话不断:
“瞧他这殷勤劲,都快赶上小——哎,都快赶上小可一半本事了。陛——笔在西墙挂着,还有其他文房三宝,江衙内、李衙内,店家这想的真周到,哈哈哈……嗨哟,这伺候惯了人,今天也算尝个鲜,尝尝被人伺候的滋味~”
“你啊,现在不还是在伺候人?”高殷笑着摆摆手,“好了,挪一挪位置就行,不必另外擦拭。毕竟是饭店的桌椅,再怎么清洁,总会有油光。”他把菜单交给田鹏鸾,自己信步踱到窗边,轻轻推开两扇窗棂。
柔和的阳光一下子洒下,温暖地抚上高殷脸颊。年轻的皇帝闭上眼睛,美美地享受了一番遍布皮肤的酥麻感觉,呼吸一下子变得粗重急促。足足三个心跳之后,他方才恋恋不舍地睁开双眼,将目光投向了碧波荡漾、向东缓缓流淌的惠民河。“店家所言,果真不错。这窗户的确敞亮,云骑桥、岸边摊位看的十分清楚。熙和,我大概知道,杨伯父为什么喜欢坐在窗边自斟自饮了。人生百态,真是永远欣赏不尽哪。”
一只熟悉的、像白瓷一样光滑的小手贴上高殷后背,轻轻摩挲。年轻的皇帝眯起眼睛,正打算好好享受,却不料女孩的嘴唇悄然擦过耳垂,将温暖的吐息与及时的告诫,痒痒地送入他的心中:
“小心些,‘江衙内’。贡生可都是人精,一听这口气,就能猜出你不是寻常人物。嘘~嘘,知道你不忿,不过先别着急开口。窗户开着的时候,不管什么声音,楼上楼下可都是听得一清二楚——”
“哈哈哈哈哈!”
仿佛是为了给斛律熙和提供佐证,就在众人头顶上的那个三楼包间,一下子爆发出响雷一般的放肆笑声。那间屋子不知道具体方圆几何,但是听动静里面至少挤了有十个人,除去吃饭聚餐的贡生,还有根本不可能是正经人家出身,比蜂蜜还要甜腻的夸张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