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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亏有他在,我这儿每天都能多卖五坛酒。”阿红满面春风,把小手帕转的更起劲了:
“马默德说,这是他晚祷的方式,不过我瞧着,倒像是《全晋诗》上提过的胡旋舞……喂喂喂,你们怎么回事?一个一个这都啥表情?”
“……”裴三省把脸整个埋进了空酒碗里,别说是看了,甚至干脆拒绝抬头。就算是三代仇家站在身边,恐怕也不会有这么夸张。
“万福玛利亚……”大块头教官咕哝着老家话,手指点点额头和肩膀,画起了偶尔会做的一种辟邪手势。
“我?”赵栋成眨眨眼皮,突然发现自己木呆呆盯着别人看的样子,也没比那个喝醉了的富家小年轻好到哪里去:
“哦,我是有点看入迷了,哈哈,真不好意思……这世上还真是啥人都有,非得出远门才能长见识,哈哈哈哈……那啥,红姐,我晚上还是住楼上那间?要不,我先去房里收拾收拾?”
现在才刚到戌时,就算是在学兵队里,也远远不是睡觉的时候。不过,赵栋成当真是有点坐不住了,他既不想跟王家妹妹斗嘴开玩笑,也不想跟裴三哥多喝几杯联络感情——后者尤其不愿意,只想赶紧找个私密点的空间,把自己关到里头静静心。
/自从那个叫马默德的开始转圈,柜台边的气氛就变得有点诡异,而且还不知道源头何在。应付这种看不见摸不着而且还跟别人讲不清楚的东西,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扭头躲开。/
跟“黑熊”和老板娘打过招呼以后,赵栋成随即起身告辞。他这次还算幸运,分配到的还是之前住过两次的熟悉房间。那是间中房,虽然很狭窄但好歹是个单人间,并且紧挨着楼梯口,无论扔垃圾要东西都非常方便。
不过,赵栋成最最看重的,还是那道足能容纳一个手指的门底缝,既能透进来走廊上的亮光,又能让他及时察觉门口的来来往往。无论何时,都得多留一个心眼注意门外动静——早在给大先生站岗放哨的时候,他就养成了这个习惯。
进屋的时候,他谢绝了王家哥哥的好意,自己把热水盆端了进去,其他诸如点灯之类的轻活儿,他也都没有假手他人。老板娘把客栈打理的井井有条,不仅房间打扫的非常整洁,而且炉子里放满打好的石炭,一点就着。客人进去以后,只需要照自己的习惯随便收拾几下,然后就可以脱掉累赘的御寒衣物,躺在床上开始享受。
石炭温驯地燃烧着,热量通过青蓝色的火焰缓缓扩散。窗口厚厚地盖着毡帘,将冷风严严实实地挡在户外……从现在开始直到次日寅时,这里就像“黑熊”的固定座位一样,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小小领地。/那么,该干些什么呢?哦……喔,有了,当然是那个~/
在学兵队的时候,赵栋成每天都是从睁眼一直忙到上床,根本没空去想别的东西,准备寄到小老谢的信笺,也只能是一拖再拖。现在好了,既有多余的时间,又有舒服的床铺,他可以一边泡脚一边哼曲,借着亮晃晃的油灯,用炭条仔细记录下来到塞北后的所见所闻……
这一写,就是差不多一个时辰。为这封信,赵栋成用光了整整两根炭条,临上床之前,洗手洗的是满盆乌黑。实事求是地说,他虽说被大先生逼着练了两年,写信记录什么的不成问题,但他的字体仍旧非常难看,而且很多都是民间通用的简写,跟秀才们拿来炫耀的正字没法比。那个帮忙捎信的颍镇粮商,到时候肯定少不了讽刺挖苦,一想到那货促狭的嘴眼,赵栋成不由自主地就有些头痛。
不过,在充斥着文盲的军队里面,像他这样既认识几百个字,又能做简单算术的人,已经算是凤毛麟角的才子了。兰陵王手底下那个绿肤主簿,有一回还专门找到赵栋成,问他愿不愿意去当录事书吏,虽说拿的钱没有斥候多,但是“办公都是在中军大帐,既不用风餐露宿,也没有和戎狄面对面厮杀的危险。愿意来,就在空白处签字画押。”
在丰镇,很多人做梦都想得到这个机会,从此与寒冷的塞外朔风说再见。但赵栋成可不是那种好安逸的人,不然他去当这个戍边勇士作甚?等到学兵队的训练结束,他就能成为一名货真价实的羽林斥候,并且还不是各行台随处可见的驻防羽林,而是在兰陵郡王高长恭直辖的宿卫羽林分队当中服役。到时候,有的是机会收割戎狄首级,战功和爵位一定会像烈火烹油那样滋滋滋滋往上直冒——
“嗯——哼哼——”
那活该去死行瘟的哼吟声,非常不合时宜地又响了起来。可能是因为赵栋成在房间独处的缘故,这一次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清晰,简直就像从他脑子里冒出来一样。/门外,没人,/赵栋成从门缝那里收回目光,旋即把耳朵贴到西面的墙上,对面屋子,听着也没人声。难道是楼下……/不好,要是那种情况的话——/
他手脚并用地跌下床铺,近乎惶恐地瞅向石炭炉。然而,那座炉子没有任何异常,既没有嗖嗖冒烟,也没有突然熄火,掀开铁盖,刚刚燃烧一半的石炭,仍然在欢畅地吐出青蓝火苗。
用粗壮竹筒拼接而成的烟道,看起来足可以再撑一百年,各个结合部都被骨胶封的死死的,另外还缠了不下三道皮子,怎么看都没有烟气泄露的迹象。但是,赵栋成完全不敢大意,他相信自己确确实实听到了哼吟声,如果不是因为炭烟中毒产生了幻觉,那么剩下来的可能性就只有一种——
太虚扰动。
这个词让赵栋成如坠冰窟,上下两排牙齿一下子磕打起来。然而,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却与随便哪个普通人的反映大相径庭,他不但没有掀开炉盖加炭,反而端起水盆,手忙脚乱地开始了灭火。/今晚,这间屋子注定会寒意刺骨,但唯有这样才能保持清醒,在可能的危险到来之时,不至于全无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