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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枝(11)
六月初,春暮夏初,整个南枝都笼在舒枝展叶的香樟树下,空气里不仅浮着痒鼻的柳絮,还酝着果香。
高考将近,距离芒种也就不远了。
自打那天值日同陈若愚聊完,夏秋的心情就像天热时鼻尖浮起的汗珠,细碎、黏腻却不让人反感,于是她伸手拂过,这事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况且苏黎与何知渺怎样,本来就和她无关,只有高高摞起的试题里才有两圆相交、两面共线的交集呢。
越是复杂的题,反倒解法步步清晰。
一晃就到高考,考前留一天时间给学生们看考场、熟悉环境,陈若愚、丁知敏等人结伴去偏远一点的十中,距离夏秋家近。
而夏秋则很幸运的留在了本校。
一中的考场就设在进校门入眼的柏子楼,虽然夏秋每天都经过,但开放考场当日,外婆还是执意要陪夏秋一起去看。
夏秋拗不过,手里攥着准考证就去了。蹲在门口换鞋时被外婆叫住:“准考证可记得带了?”
“带了,这不。”夏秋扬手。
“怎么捏得这么皱巴巴的!”外婆从夏秋手里抠过,将准考证塞进透明袋子:“文具店小刘说,这是专门装准考证的,外面再放个大袋子放笔。”
“这多麻烦,里外好几层。”
“啧,南枝一到高考就下大雨,万一准考证淋湿了不让进怎么搞啊?”
“哦——也是,还是带着好。”
“那可不。”
夏秋想起去年高考时的情景,全镇的人连说话都变得小声了些,街边的早点铺子也关了早间新闻。
大雨滂沱,连着急上班的人都得等在路边,让学生和送考的家长先过。
听隔壁刘家婶子说,她家儿子去年高考时,淋得衣服都能挤出一盆水来,就连密封着的试卷发到手,都有些湿绵绵的,落笔就晕开。
看完考场和自己的座位,夏秋领着外婆在学校里逛,学校植株多,有些还是挂着简介牌的百年古树,最适合不大热的季节赏玩。
外婆同夏秋和她妈妈一样,面容白皙,显年轻,一有点不悦的神色想藏也藏不住。夏秋挽着外婆问:“怎么了嘛?是不是走累了?”
外婆抬头看了眼三楼的考场,担忧的说:“我看那个窗子有点关不严,你又坐在边上,万一下雨,肯定冷。”
“原来是这件事情啊,我当你怎么不高兴呢。”
“本来就紧张,身子又冷,那怎么行?但是这都六月天了,总不能还把大棉袄拿出来穿吧。”
夏秋轻笑,“别操心了外婆,明天还不一定下雨呢。”
“成吧,下雨了再说。”外婆摆摆手,“看好了就回去吧,炉子上还煲着玉米排骨汤,明早给你下面条吃。”
“好的呀。”
夏秋揽了揽外婆瘦的摸得着骨头的肩膀,撒娇般下巴抵着外婆的额头,蹭了蹭,才不舍的张了张口,想起什么却没能说出来,便离开了学校。
***
高考如约而至,头两天考的数学、理综,题目难度适中,题型四平八稳,就是算数量偏大,侧重于考验学生的基本功。就连压轴题也有不少同学做了出来。
而且天公作美,虽然一直阴沉着天,笼得黑云四起,却硬熬着没有下雨,行了学生方便。
童老师一直候在门外,见学生脸上漾着笑容,心里也踏实多了,但还剩最后一门英语,今年的高考才算彻彻底底的结束。
故而不敢大意松懈,开考前依旧温柔的给本校考试的学生打气:“英语是绝大部分同学的强项,听力不要紧张,留意关键词,适当的猜一猜生词的含义。”
“童老师,您看着比我们都紧张!”围在校门前的学生打趣道,童老师只是温和的笑笑,皱纹里盈满慈爱。
却勾起了在场女同学的毕业愁绪,挤到童老师身边:“您多叮嘱我们几句吧,日后想听也听不着了。”
“你们这些孩子净说瞎话,怎么听不着了?考出去了老师高兴,年年寒暑假来学校看我便是。我该念还要念,该骂也不会跟你们客气。”
“那才好呢。”夏秋静静听了半天,才低声接了句话。
童老师欣慰的拍拍手,在进校门之前的最后几分钟提高音量:“都别伤感了,之后有得是时间!现在都把东西再检查检查,看看准考证、2b铅笔都带了没有。”
“带了。”
“都带了。”
……
学生信心满满的应道,然后转身随大流往学校里走,越走越远,回头也只能看见童老师和家长在门前张望、仓皇的神色,他们张着口,冲自己挥手,可怎么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这是夏秋对于高考最深刻的记忆。
考完试出来,考生人数还是那么多,送考家长依旧还是那些人。可能因为考完后的欣喜若狂,和被压抑在心底已久的小冲动,全然迸发。
夏秋走在推推搡搡的人群里,与同校的同学隔着人海打招呼,抬头向身后的母校微笑、道别。
心情就像放飞了一千只花蝴蝶,看着它们一齐跳跃、旋转,再自由的飞往无边无际的沧海。
愈飞愈远,愈远愈高,直到漫天弥漫,隔成花海。
但乐极生悲总归也是有道理的,夏秋出校门等候半天,等人群散了,也没能等到外婆来接。
她想胡思乱想,却实在想不出什么变故。南枝镇生活安宁,车少人多,街道就连晚上也十分安全。
要说遇上坏人,这种可能更是微乎其微,镇上要是偶尔出现几张生面孔,就是打扮得再平常,他们走一路也会被人盯一路。
不出半日,底细、来头也就被些老婆子问清了。
想不清楚原因夏秋才更担心,沿着回家的路慢走,一路留心来往的行人,不敢大意。
雷雨隆隆,电闪墙头,夏秋吓得紧了紧上衣,正要伸头看何知渺的店有没有开时,却迎面碰上脚边还带着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刘婶:“秋儿!”
“婶子你怎么跑来了?”
夏秋拖着她的手,一颗心七上八下。
“我跟你长话短说,但你别急啊!”
“你说,你说。”
刘婶拍着起伏的胸口:“你家、你家出事了!隔壁老陈家的墙塌了,砸到你们家,你外婆受伤送医院去了!”
“你说什么!”夏秋急得直哭,不顾刘婶阻拦,头也不回的冲进霎时暴雨如注的巷子里,往医院跑去。
“夏秋!夏秋!你慢点儿!”刘婶在后面追了几步,冷雨扑面,打得脸生疼,只好退到店前躲雨。
何知渺闻声,停了手里的打蛋器,走出门来:“刘阿姨,你进来坐吧,这会儿雨大。”
“是知渺啊。”刘婶掸了掸衣角,掳起袖子扶腰:“可得歇会儿了,我这老骨头跑了一路。”
“你刚刚在叫夏秋?她哪儿去了?”
“她担心她外婆,这会儿估计都快跑到医院了。”
“她外婆病了?”
“诶,都是*!隔壁老陈贪钱,不知道从哪儿听说政府要拆迁,逢雨就偷偷爬到屋顶搭二楼。我们不知道跟他说了多少次,硬是不听。”
“自己家房子塌了还好些,死不死的砸倒了跟夏秋家共用的墙,她外婆为了拿她外公的遗像,给砸伤了。”
“她哭了吗?”
刘婶松腿:“谁?哦,夏秋啊。哭了的。”
何知渺朝着夏秋消失的巷子口看去,雨雾迷眼,就连刘婶的声音也大得聒噪:“幸好夏秋考完了,不然家里这一老一小该怎么办喏!”
字字戳心,何知渺顾不上进门拿伞,扣紧薄衬衣领口的扣子,说:“阿姨帮我看会儿店,我弟过会儿就来。”
“诶?那你到哪儿折腾去啊!”何知渺扎进大雨里,刘婶站直身子、伸手喊他回来:“这大下雨天的,小心路滑啊!”
何知渺只顾大步流星往医院走,丝毫没觉暴雨急切,满脑子只剩刘婶那句“一老一小,可怎么办”。
他猜不到夏秋此刻难过的神情,也顾不得旁人眼里惊异的目光,他只想赶到夏秋身边,告诉她——
你不是一个人。
你是有人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