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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枝(15)
那晚,何知渺送夏秋回酒店后,两人隔了小半个月没见面。偶尔想起什么来,就用短信交流,少则三言两语,兴致好的时候也能就着由头聊到半夜。
夏秋的心情不好不坏,恢复以往的柔和、清淡,逢着熟人脸上也总是漾着疏离的笑容。
七月初,丁知敏从外婆家住了半个月归来,第一时间就是跑去医院看夏秋。顺带帮童老师给夏秋带去刚寄到的录取通知书。
杨梅见她们小姐妹有说不完的话,夏秋也难得露出如此灿盛的笑意,便推着她们往外走,直叨叨:“小姐姐你也该出去玩玩了,天天待医院气色看着都不大好!”
夏秋拿她没办法,眼看外婆已经可以时不时的动动手指,一直担忧的并发症也控制得很好。
便放心的同丁知敏一道,去了她们以前常逛的音像店。找了个靠墙没人的角落,拉着手说悄悄话。
丁知敏心急,当着夏秋的面在地上就把装着通知书的纸袋拆开了,火急火燎的说:“幸好听了童老师话填了荔湾师范保底,不然我今年就走不掉了。”
“哈~我们班的假小子以后要当孩子王了!”
“去!你还笑我呢!”丁知敏用手肘撞了夏秋一下,假装动怒的说:“我一天不看着你,你就跑洛北去了!”
“你知道洛北是什么地方么?你分数那么高,选哪儿你不好选啊,非得跑到北方去,离家那么远。”
夏秋站在丁知敏身后,给她按了按肩,开着玩笑:“这不是分数正好够上洛大嘛,我哪有什么奢侈的选择呀。”
“你别讨好我,闹呢啊!”丁知敏伸手打了一下夏秋的手背,说:“你啊,就是作的。陈若愚那个大傻子为你特意填了荔湾,结果你倒是跑得老远。”
“瞎扯啊你,那么多同学报荔湾的大学,陈若愚哪能是为我啊,指不定为你或者为谁呢。”
“你就可劲跟我装吧,有意思没有。这高中的男生啊,一般就喜欢两类女生,特立独行的一类,高不可攀的一类。前者是林璇,后者不就是你。”
丁知敏站起身,甩了甩腿,透过音像店外的玻璃,从枝桠间朝被印得细碎的阳光,突然有点惆怅。
“干嘛呀?见我不开心啊。”夏秋戳了戳丁知敏深深的梨涡,说:“可别感慨啊,我最近眼泪流太多了。”
“不感慨,就是心里酸。”丁知敏头靠在夏秋肩上,“你这人啊,看着冷静、清高,跟谁都玩不上的样子。其实幼稚得很,给你一点甜头,你真能记一辈子。”
夏秋鼻酸,没开口静静听她说。
“夏夏我跟你说,其实刚开学的时候我挺讨厌你的,觉得你这人特别端着,平时杯子连口水都不给人喝。有话不直说,明明心里就跟明镜似的,却不闻不问的。”
“那时候班上的男生老在背后叫你神仙姐姐,我不服气,偏要说你是灭绝师太还差不多。”
“啊——你这小丫头藏得挺深啊。”夏秋笑出声,“你讨厌我还跑来找我玩,是不是特别好奇我呀?”
“可不是,我那时候天天偷看你呢,学你的动作,学你说话,连笔袋都悄悄跟你买一样的。就好像变得跟你一样,就能被大家喜欢了。”
丁知敏说得动容,回想起十五岁的自己,张狂、幼稚,甚至带有一些偏激,不愿意承认男孩子在学习上的后劲力,但落后了又似乎觉得理所当然。
大家都说,男孩子理科学得更好。
对于那些成绩好、模样也生得好的女生,态度则会大不相同,隐藏着羡慕,表现出来的却是不屑。因为她们的存在,会让相对平凡的女生顿时失去光彩。
那时候谁知道用“一人一世界”来安慰自己呢,更多的是相形见绌,更多的是轻易勾起心底那份深埋的自卑。
所以少女时代的讨厌谁,从来没有理由。
所以一起说过谁的坏话,就算得上好朋友。
丁知敏笑得泛起泪光,她从来没跟夏秋说过这些,包括后来怎么喜欢上她,但她自己记得无比牢靠——
高中时候的女生大多偏瘦,丁知敏属于她们中又壮又黑的,经常被同学误以为是体育特长生。但更为尴尬的是,非但如此,她的体育还格外差。
尤其是八百米长跑测试。
夏秋之流总是很轻松就能跑完全程,撑着腰喘粗气也不显得俗气,反倒风拂过,脸色绯红。
丁知敏原先以为自己以例假为由可以逃过长跑,就没换运动鞋。结果因为特征明显,不仅容貌被记得深,就连经期请假也记得牢。
无奈之下只好穿着圆头平底鞋上了操场,偌大的地方,竟没人同她一组,只剩她一个人在众人看笑话的注视下一步一步的跑着,身后甚至有人大声的喊她死胖子。
对于绝大部分同学来说,这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对当年的丁知敏来说,是在心仪男生面前抬不起头来的屈辱感,她开始责怪自己贪吃,责怪自己怕累。
甚至责怪自己的父母为什么没有把她生得很美,为什么没有更好的条件让她每天换着漂亮的衣服穿。
好不容易熬了半圈,看热闹的人都散去。
只有夏秋默默跑到她身边,拉住她,蹲下身解开自己的鞋带,问丁知敏要不要穿她的球鞋,会舒服一些,说她不介意丁知敏脚下的“鸡眼”,说不会传染的,说你放心吧,高三压力大,你肯定会瘦下来。
一个看似薄情寡淡又讲究的女生,却默默留意到她随口抱怨过一次的“鸡眼”,愿意借她一双她买不起的球鞋,在所有人的嘲笑中牵起她的手,维护她敏感脆弱的自尊心。
那还有什么理由不喜欢呢?
丁知敏抹开眼角的热泪,侧过头看着夏秋,心里、眼里满满都是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回忆。她难得感伤,也不想矫情,却还是忍不住对夏秋说——
亲爱的,你这样的人,值得最好的疼爱。
最好的。
***
晚上陈若愚叫大伙去他家聚餐,说是童老师也去,还要给女孩子发点福利——何知渺亲手烤的蛋糕。
不过听到夏秋耳朵里就变成了,亲手烤蛋糕的何知渺。
她和丁知敏待了一下午,原先要推辞晚上的同学聚餐,想回医院照看外婆。但丁知敏不依,夏秋拗不过,只好先答应下来。
不过去陈若愚家之前还是先回了趟医院,杨梅正在给外婆剪指甲,低眉,顺眼,哑光照到她细柔的发丝上,夏秋一时感动。是打心底里感谢她的善良。
虽然杨梅是夏母请来的保姆,但夏秋丝毫没把她当外人,处久了就更是什么小秘密都愿意跟她说。就连何知渺的事,也七七八八说了个大概。
一听晚上何知渺过去,杨梅的反应比夏秋还大,催着她赶紧走,别给其他女同学抢了先。
夏秋点头,坐在床边独自跟外婆说了会儿话,又替外婆擦了身子,才放心的走。
陈若愚叫了近十个人,挤在九十平米不到的教师公寓里很是热闹,一人一句话都足够吵得耳鸣。很快,女孩子们去厨房帮童老师和陈爸爸做饭。
男孩子们打牌,剩下的在旁边看着,叫得更起劲。
独独夏秋犹豫半天,还是忍不住好奇心悄悄溜进唯一紧闭着的房间。她不敢开灯,也不敢乱看,径直走到书柜前接着外面路灯的光,眯着眼细看。
“夏秋。”
“啊——”夏秋被乍现的声音惊得叫出声。
“吧嗒”一声开关被按亮,何知渺从床上缓缓坐起身,薄被子顺势滑到腰间,他撑了撑头:“天都黑了。”
“你怎么睡这里?不舒服?”夏秋敏感,她试探过陈若愚,知道何知渺随母亲姓,不在家住。
“昨天被铭子灌醉了。”
“哦。”夏秋问:“头还痛吗?”
“没事,我喝酒少。”
“没事就好。”没事我就放心了。
何知渺下床,下身套了件浅灰色棉运动裤,裤脚褶起了一边,上身的黑色背心衬得他身材比例更好。夏秋愣了一下,急急的转身假装看书柜。
何知渺声音慵懒,“那都是我读书时候看的,你要喜欢就拿出来看,不要紧。”
夏秋应下,但目光都被书柜上层的合照吸引过去,头隔着玻璃指了指:“这是你妈妈吗?”
“左边短发的是我妈妈,右边是陈若愚的妈妈。”
“哦。这样。你妈妈看起来温婉,他妈妈看起来年轻。”
“嗯,年轻不少。”何知渺绕到她身后,同她一起隔着玻璃静静的看,“我妈妈是不是很漂亮?”
夏秋重重点头,是真话,其实看何知渺的模样就知道,他妈妈的面容一定姣好,只是没想到看起来这么和善。相比之下,陈若愚的妈妈则稍显逊色。
“那你妈妈是怎么……”夏秋欲言又止。
何知渺说:“我爸妈两个都是老好人,将就着也能安稳过一辈子。但我爸后来碰到了真正喜欢的人,日子就过不下去了,我妈本分守旧,觉得离婚是给全家蒙羞。”
“加上正好又是为人师表,想不开吧,得了抑郁症。”
“对不起,我不该多问的。”夏秋转身,被夹在何知渺和书柜之间,距离暧昧。想躲又贪恋,忍不住又多嘴问了句:“那陈若愚的妈妈呢?怎么也这么年轻就去了……”
何知渺不答,忍了又忍,却还是藏不住提到母亲时眼里的受伤和孤独。他淡淡地说:“说来话长。”
夏秋不再问了,一时很心疼他失落落的样子,伸手环住他的腰,头埋在胸前,喃喃道:“何知渺,你难过我也难过,你妈妈看着也会心疼。
我听你的话,仔细想,不冲动,不任性。
等我让你有更多的安全感了,等我能够填补你心里的缺角,等你给我一个完满的家。我们就在一起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