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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贺新郎(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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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唇舌柔软侵占,先是浅尝,旋即深入,将陆升口中细细舔扫一次。

    这年轻人惊吓尤甚,好似被毒蛇镇住的野兔一般呆愣僵直,不知反抗,任由谢瑢得寸进尺、攻城略地。唇舌辗转,勾挑缠绵,就连津液也交融得难分彼此、圆融合一。

    待得陆升回过神时,谢瑢却已若无其事后撤回去,眼目中难掩笑意,撑着下颌欣赏那青年眼眸湿润、双唇更被碾压吮咬得红胜海棠的模样。

    陆升结结巴巴道:“你、你、你……纵是要食言,也不必亲我……”

    谢瑢抬眼横他:“本公子一言九鼎,何曾骗过你?”

    陆升心头松一口气,却又嗫嚅道:“那、作甚……亲我……”

    谢瑢哼笑,两指轻轻托着杯茶盏摇晃一下,“我吃的苦,自然也要你尝尝。”

    陆升方才察觉口中又苦又涩,却是先前谢瑢服用的药丸滋味,顿时苦得一张脸皱成团,连喝了三杯热茶,这才叹道:“你这人……”

    他本待抱怨谢瑢恶劣,却望着那人明锐如剑锋的双眸中一点笑意,抱怨终究哽在喉中,最终化作无奈轻叹。

    谢瑢仍是半眯眼,惬意问道:“我这人,如何?”

    陆升正色道:“谢公子其人,上通天文下晓地理,愚昧小子又有问题请教。”

    谢瑢道:“我心情好,容你再问一次。”

    除却疗伤的法子,陆升哪里有旁的问题请教,如今被迫着要问,眼珠一转,倒果真想起个疑问来:“你说那夺命邪术,能强夺外人福缘,给自家人所用,然而那楚豫王府数代默默无闻,且人丁凋零,世子更是体弱多病,膝下只有司马倩一女,哪里像个有福之家?”

    谢瑢敛了眼色,却笑得带着几分讥诮,“夺福不用,厚积而薄发,自然是为了泼天富贵、无双荣华。”

    正是一语惊醒梦中人,陆升不觉倒抽一口冷气,隐约记起云烨痛骂那老狐狸时,也曾提到“谋逆篡位,是为不忠。”他怔怔道:“做皇帝就当真这么好?”

    谢瑢道:“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自然是好的。”

    陆升道:“天家有纪纲、无人伦,父不父、子不子、兄弟阋墙、姊妹离心,纵使大权在握,这日子过得也无滋味。”

    谢瑢若有所思看他,“小小功曹,也敢妄论天子事。”

    陆升一时口快,如今也有些懊悔,一面摸着后脑一面讪笑道:“当年在松风书院念书时,水月先生说的……不巧就记住了。”

    谢瑢道:“日后需当慎言,当心祸从口出。”

    陆升连连点头:“阿瑢放心,若是同旁人一道,我自然慎言。”

    言下之意,在阿瑢面前却是无碍的,谢瑢不觉莞尔。

    轻晃的马车却在此时停了下来,若松在外头禀报道:“公子,到朱雀门了,要往哪头走?”

    进了朱雀门,就是往北城谢瑢府上去,过门不入,再行一段路,却是往城东石头坊,陆升家中去。

    谢瑢道:“回府。”

    马车又徐徐晃动起来,陆升瞧瞧自己满袖的凤凰于飞,只得苦笑道:“又要叨扰谢公子。”

    谢瑢轻笑道:“你同我客气什么?”

    陆升被他一阵温言软语哄得愈发心头羞涩,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生硬转了话题又问道:“那王妃……究竟是什么人、呃,什么鬼?”

    谢瑢服了药,精力虽然恢复少许,如今同陆升说得久了,仍有些乏,他倒也不拘礼,转而坐到陆升身旁,往他肩头一靠,方才轻声道:“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霸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他轻声缓语,就在陆升耳边,细细吹息掠过耳畔,酥酥||麻麻,有如一只纤巧毛绒的小爪,轻轻在陆升心口挠了一下。

    然而语声轻缓,意蕴却格外铿锵,竟叫陆升当真听出了壮烈坚定的死志来,不免生出些不祥之兆。

    陆升转过头去看他,只见到那人漆黑发丝下,挺拔的鼻梁,眼角隐约瞥到一抹薄红,却是适才在他耳边开合轻喃的薄唇。分明是温馨场合,陆升却忆起了初见之时,他以为谢瑢要跳崖自尽,死活将其抱住不放的误会。

    他不禁叹道:“原来是楚王妃……这世上最大的憾事,莫过于生者不愿生,死者不愿死。阿瑢既然修玄,想来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

    谢瑢听他话里有话,却仍是连眼睛也不睁开,懒洋洋道:“有话直说。”

    陆升却迟疑了起来,他同谢瑢虽然一道经历数起事件,拿谢瑢当做了生死之交,然而仔细算算,彼此认识却不足两月,若是交浅言深,未免引谢瑢生气。

    谢瑢却枕着他肩头轻笑起来,“楚王妃是死者不肯死,谁人又是生者不愿生?若信口开河,我饶不了你。”

    陆升叹气,却只得道:“阿瑢,你就当我眼盲心瞎,胡说一次罢。我只觉得,阿瑢行事,总朝着偏激而搏命的法子选,不过是为了寻个借口,若当真不幸殒命,正好赖给天意。”

    谢瑢不再靠着他,直起身来,冷了眼笑道:“不是天意,又是什么?”

    陆升心道,这公子哥儿果然生气了,暗暗叫苦,然而事到如今,也只得硬着头皮说完:“譬如楚豫王之事,你要捉那龙龟,有云婵之事做借口,就能设法取出木盒,再不成,盗出来也行,又何必非要以自身作饵,险些丢了性命?”

    谢瑢冷笑道:“绕来绕去一通谬论,原来是怨我连累你了。”

    陆升不禁气结,半晌才道:“我、我不过是担心你……”

    谢瑢仍是冷道:“你同我无亲无故,凭什么担心我。陆功曹不必多虑,我谢瑢也不是不近情理之人,天亮之后,一别两宽,谢某断不会再连累功曹大人半分。”

    陆升怒道:“你……怎么也不讲道理!”

    谢瑢听他说了个也字,不知为何,心头愈发无名火熊熊烧灼,冷道:“我天生不讲道理。”

    陆升从不擅同人争辩,此时更是张口结舌,一筹莫展,二人各自沉默,一言不发抵达谢府。

    若霞若蝶见二人下车后气氛诡异,却也不便插口,只得吩咐人伺候抱阳公子去歇息。

    陆升迟疑片刻,待要开口说几句,却只见到那人扬长而去的背影。

    谢瑢沉着脸,也不同陆升道别,大步回了自己房中,突然足下踉跄,他站立不稳,扶住一旁的圆桌,却不过将桌上整套紫阳花的八角茶盏连带着托盘一道拽落,砰然脆响中,轻薄瓷器摔碎了一地。

    众仆从骇然失色,急忙冲上来搀扶他,不过行了半步,却刹那间消失无踪,唯有半空中几张颜色各异的剪纸人,飘飘摇摇落在地上。

    若霞化作一只黑底青纹的碧翠凤眼蝶,若蝶化作一只金身黑腹的八足织娘虫,却同其余的薄薄剪纸一道匍匐不动。

    谢瑢伏在满地碎瓷上,面无血色,豆大的汗珠滚滚自额头滑落,手掌被连划破数道刺目红痕。

    阖府上下,转眼陷入死寂之中,月色寂寥,风声低徊,仿佛天地之大、就只得他谢瑢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