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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天一亮,钟意就醒了过来,忽然感觉旁边有人,下意识一记铁爪锁上对方咽喉。
“啊啊啊是我啊啊啊疼啊不要用力……”九苞杀猪似的叫声响了起来。
钟意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他委屈的小样儿,哼了一声放开他,斥责:“早跟你说过好好练功,连这样简单的一招都躲不过,传出去简直丢光我的面子。”
九苞捂着脖子,眼泪汪汪:“堂主,你用上了十成十的功夫,我就是武神转世也躲不过呀。”
“你这自夸的方式可真新奇,”钟意冷哼,“我若用上十成十的功夫,你现在脑袋已经能当球踢了,哎,我就纳闷了,大清早你不去练功,在我床边探头探脑到底想干嘛?”
“谁探头探脑了?”九苞大叫,“我是来喊你起床的!”
想到夜里的事情,钟意心头抑郁,坐在床边撒起床气:“起个床用得着你喊吗,该干嘛干嘛去,跪安吧。”
“……哼!”九苞郁闷道,“你以为我愿意喊你?管家刚刚来过,说海天连城的龙城主来了。”
“龙云腾?他来干什么?”
“龙城主这些年为当年风满楼旧事四处奔走,这回听说有乐无忧的消息,便立马赶来了。”
钟意心头腾起一层烦躁,没好气道:“蠢货!”
九苞大惊:“你敢骂龙城主?”
“我骂的是绣春堂那傻逼管家,连这么点消息都封锁不住,真是不堪大用!”钟意抬眼怒视道,“再说,我怎么就不能骂龙云腾了?难道我忘忧堂还怕他海天连城不成?”
“也不是怕吧……”九苞吞吞吐吐,“整个就……就不是一个档次啊……人家海天连城有朝廷撑腰……”
钟意嘲道:“朝廷又怎样?有本事让朝廷出兵夷平我忘忧堂!”
九苞目瞪口呆:“堂主你还真是嚣张……”
钟意一拍床板:“你到底哪边的?”
“当当……当然是你这边的!”九苞大声道,“我生是忘忧堂的人,死是忘忧堂的死人,就是这么忠心!就是这么耿耿!”
“很好,”钟意总算满意,微微一笑,点头道:“今天你的早饭加一个鸡蛋,去看看青谷老人起床了没?跟厨房说,早饭要吃酒酿元宵……”
“那老头天一亮就走啦。”
“什么?”
九苞道:“他说绣春堂里死了堂主,忒晦气,一大早就骑着毛驴走了,还说你最近很累,让我们不要打扰……咦?”
话未说完,只见眼前一阵风飘过,床上已经没有了钟意的身影,九苞回头,见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如白鹞一般跃上树梢,往堂外疾驰而去。
“这个混蛋堂主是不是得神经病了?”九苞嘀咕,看看外面阴沉沉的天色,“眼看着就要下雨了也没带伞,待会儿淋了雨又要嫌东嫌西……王八蛋,这活儿没法干了……”
钟意出门不过须臾,淅淅沥沥的小雨就落了下来,庭院中桂花随雨飘落,空濛的烟雨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九苞等了片刻,忍不住登上高楼,极目望去,就看到绿影婆娑的瘦西湖畔,钟意低着头慢慢走了回来。
斜风细雨沾衣欲湿,钟意宽大的白色寝衣随风飘摇,发丝沾了微雨,散乱地扑在脸上。
九苞皱了皱眉,一拍栏杆,飞身跃了下去,落在钟意身边,叫道:“堂主,你……”
“小没良心的!”钟意抬起头,狠狠戳向他的脑门,骂道,“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给本堂主送把伞!看我的贵体都淋湿了,万一生病,你来处理本堂要务吗?”
“……”九苞简直想回到刚才,把那个忧心忡忡的自己一掌拍死。
钟意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我养你何用?”
九苞撅着嘴,觉得自己完全有理由闹一发小姐脾气!
“早饭的鸡蛋取消!”钟意恶声恶气。
“什么?”九苞大怒,“凭什么?”
钟意冷冷道:“凭本堂主心情不好。”
“不要啊!”九苞历来信奉识时务者为俊杰,立即拉着钟意的衣袖,哀求,“我已经好几天没吃到鸡蛋了,鸡会不高兴的,堂主,堂主……又不是我把青谷老人赶走的,鸡蛋是无辜的呀……”
“除非你立即去把他找回来。”
九苞大哭:“……你都找不到,我怎么可能找到?”
“哼!”钟意拂开衣袖,身形一纵,足不沾尘地往绣春堂走去。
九苞眼泪瞬间消失,看着他飘逸的身影,气急败坏地做了个鬼脸,哼哼:“一个老头子而已……搞得跟丢了媳妇一样……这混蛋堂主一定是神经病了!”
钟意回去便关了房门,过了半柱香时间才衣冠楚楚地走出卧房,白衣玉冠,折扇轻摇,仙气缭绕走进议事厅。
“钟堂主。”
一个黑衣男子站起身来,此人身长九尺,丹凤眼卧蚕眉,脸颊刚毅如刀削斧砍,唇角紧抿,勾勒出冷峻的线条。
这就是海天连城的现任城主龙云腾了。
钟意双手抱拳:“龙城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龙云腾略一抱拳,直奔主题:“我听闻绣春堂内出现了乐无忧的身影。”
“是旁人冒充,”钟意否认,“乐无忧十年前便死了。”
龙云腾眼中杀机顿显,一闪而逝,淡淡道:“我已经看过龙天霸的尸首。”
钟意动作一顿:“如何?”
“伤口附近遍布冰霜、滴血未流,”龙云腾沉声道,“正是雪照云光诀的结果。”
“可是光凭雪照云光诀,根本无法认定就是乐无忧所为,”钟意道,“当年乐其姝创此剑诀,不只传给了乐无忧,还传给座下三大弟子,风满楼首徒柴开阳,明日阁常少主,还有……阁下。”
龙云腾抚摸着佩刀:“不错。”
钟意笑道:“那你又如何能认定杀龙堂主之人就是乐无忧?”
“龙天霸的致命伤在心脏,”龙云腾道,“伤口窄且深,非稚凰不可。”
“哈哈哈,”钟意大笑,懒洋洋道,“龙城主是不是魔怔了?天下刀剑无数,能留下窄且深伤口的,怎么可能只有稚凰?信不信我随便找铸剑师打造一把兵刃,都能模仿得一模一样?”
龙云腾目光坚定地看向自己的佩刀:“我与无忧总角相交、情同手足,自然不会认错。”
“情同手足?”钟意唇角带着一丝嘲讽,笑道:“可在下听闻,十年前天阙山遇袭,曾向海天连城发函求救,然而贵城闭门不应,直至风满楼死伤殆尽,敢问龙城主,彼时,你可还记得与乐无忧的总角之情?”
尖锐的诘问迎面抛出,龙云腾紧紧握住刀柄,哑声:“彼时,我在闭关……待我功成出关,无忧已经……”
钟意轻声道:“尸骨无存。”
龙云腾的眼中蓦地涌上极致的痛楚。
送走龙云腾,钟意一挥衣袖,雍容地转身坐在太师椅上,接过茶盏,轻轻拨了拨茶沫,斜眼看向绣春堂管家,悠然道:“我竟不知道张管家如此会当差,随便什么龙云腾、凤驾雾的……都能去看你家主人的尸体。”
张管家连忙垂手走到他的身边,低头赔笑:“钟堂主有所不知,我家主人其实本姓朱,盖因多年前救过海天连城老龙王一次而改姓了龙,所以今日龙城主过来,我也实在是没有理由拒绝呀。”
这渊源钟意并非不知道,当年老龙王曾落难,若非龙天霸和明日阁主仗义相助,早就没有现在的海天连城了,老龙王为表感激,将自己的姓赠与了龙天霸,还把女儿嫁给明日阁主,这在当时也是一段武林佳话。
这些道理钟意都懂,然而他就是不高兴。
郁闷地喝了一盏绿杨春,钟意将茶盏重重放在茶几上,负手走出议事厅。
帘外细雨潺潺、柳色青青,钟意深吸一口气,满腔桂香,仰起头看向檐头滴出的水珠,问九苞:“你觉得这个龙云腾是断袖么?”
啪……九苞脚一软摔在了地上,爬起来,木着一张脸道:“堂主……请容我问一句,你跟龙城主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十年了,”钟意伸手,一滴雨水落在掌心,轻声道,“十年都没放弃对当年旧事的调查,我有理由怀疑他对乐无忧居心不良。”
“可是……”九苞欲言又止。
钟意宽容地说:“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吧,本堂主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九苞挣扎片刻,小声道:“可是……你不是也没放弃吗?难道说……堂主你对那个乐无忧……也……也……”
声音越来越小。
钟意回过头,柔和地看着他:“说呀。”
九苞双手捂着嘴:“不说!”
钟意把玩着掌心那滴雨水,笑道:“这孩子……跟了我这么多年,居然还不了解我,让你说你就说,难道我会杀了你不成?你觉得我对乐无忧怎么样?”
九苞看着他温柔的笑脸,满眼惊惶,疯狂地摇头:“我什么都没说!”
“不说就算了。”钟意哼了一声,回头看向烟雨之中的桂花树。
九苞倏地松了一口气,抬手抚抚胸口,喃喃道:“吓死我了,就知道不能相信这个混蛋堂……”
声音戛然而止。
只见电光石火之间钟意骤然回身,掌心一滴雨水如暗器般疾驰而去,猛地击在九苞的哑穴上。
钟意拍了拍手,甩袖飘然离去,摇头晃脑笑道:“给过你说话的机会,你不把握,那就别说话了,本堂主最讨厌话多的人。”
九苞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的身影,在心底大哭:难道你自己的话很少吗?混蛋堂主真的好讨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