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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霄青话音刚落, 马车外便传来一声惨叫, 接着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似乎是那人被拖进了一旁的树林里去。
而马车中现在还坐着的人, 听到这一声惨叫, 不由得都毛骨悚然,一时间有些慌乱了。
聂霄青眉头紧皱,冷声道:“诸位安静, 别自乱阵脚!”
可接着, 树林里又传出来方才那个尿急的声音惨叫道:“小六救我!聂老大救我!”
小六,正是那嗓音的同乡伙伴, 两人一起长大,关系极好。
聂霄青一听这声音便厉声道:“小六别出去!老三想必已经被魔物附体了!”
那嗓音又凄声道:“聂老大, 我平时那么敬重你,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说着,又是一声惨叫。
在场这些修士,除了小部分是中途招入的, 大部分都是从小一起修炼长大的, 听着同伙叫得这么惨,大家都难免心生恻隐之情。
就在一阵骚乱, 有人想要悄悄离开马车的时候,齐骥冰冷的嗓音从马车中传了出来。
“现在还敢出去的, 杀无赦。”
众修士哗然,可齐骥这么一开口,大家也都不敢再动了。
毕竟齐骥的性格是能说到做到的。
而马车中坐着的江逐月, 听到齐骥这句话,终于微微眯了眼——他还真以为先前关于齐骥那些冷酷又杀伐决断的传言都是假的,现在看来,外人倒是一点都没说错。
从理智上,江逐月知道齐骥这么做是对的,但感情上,他是要对这种人敬而远之了。
可就在这时,江逐月身旁的小妖兽忽然嗷嗷叫了两声,十分兴奋地跳起来扒着车窗要往外看。
江逐月见状,连忙一把抓住了小妖兽,沉声道:“下来,别找死。”
小妖兽顿时不满地缩了缩头,可接着,它又不依不饶地抬起爪子,指了指外面。
江逐月看着小妖兽这个动作,福如心至,下意识就轻声道:“是林缙吗?你感觉到他了?”
小妖兽用力点头。
江逐月见到小妖兽点头的那一刻,一直平静清亮的眸子中忽然闪出几分光来,随即他便顾不得其他,把小妖兽放在车上,便哗啦一掀帘子,纵身下了车。
修士们都有听声辨位的能力,加上江逐月这时下车根本没有遮掩,于是所有人一下子就都知道小侯爷带来的那位陌生修士在这时下了马车。
一时间,鸦雀无声。
江逐月这会带着小妖兽跳下车来,一眼便看到那丛林中隐藏在暗处的一双血色瞳眸。
赫然便是被俯身的修士。
那修士见到江逐月,咧嘴一笑,便径直扑了出来。
江逐月知道魔物的厉害,压根就没打算让它们近身,只见他抬袖一拂,一道罡风飞出,那修士便被击中在地。
“沈兄你没事吧?”是齐骥的嗓音。
江逐月懒得理会他,只在打翻那名被魔物附身的修士后,随手下了道禁制将那修士定在原地,便抬眼朝四周望去。
此时天边一轮弯月,蒙着一层昏黄的毛边,云雾层层,晦暗不明。
道旁的树林在夜风下发出沙沙的响声,风声也呜咽晦涩,听起来极为可怖。
江逐月立在风中,一袭皎白长衫被刮起,飘摇不止,长发也随着长风猎猎舞动。
但他此刻的一颗心却出奇的平静。
他感受到,林缙确实就在这四周。
但江逐月没有出声,他只是装作在寻找魔物的模样四处环顾,怕被林缙看透便又跑了。
等等,魔物?
江逐月想到这,心头一动,悄无声息地掏出了一个护体灵器,便起身朝那被魔物附体的修士走去。
他倒要看看,若是看到他被魔物附体,林缙这缩头乌龟还不出来?
这么一想,江逐月便故意做出凝神屏息的模样,却又隐隐放出了身上的几处破绽,走到了那被魔物附体的修士身旁。
那被魔物附体的修士,此时神色一会狰狞一会极度惊恐,看起来异常可怖。
江逐月走到他身前,只信口淡淡道:“你从哪里来?魔界么?”
江逐月本是随口一问,因为他知道神魔之井早在一千多年前就被封印,只有西荒大陆还残留一些魔族后裔,所以这魔物定然不可能从魔界来,才故意这么问的。
可没想到那修士的双眼突然变红,嘶声道:“你怎么知道的,你是什么人?”
江逐月:???
他这随口一问,就问出了个惊天大秘密?不会吧?
江逐月这是真的有些震惊了。
而就在他晃神的那一瞬间,被魔物俯身的修士忽然便朝他这边扑了过来。
江逐月心头一凛,抬袖一扫,那修士再次倒地。
可紧接着,江逐月忽然又感觉到四周出现了无数诡异的目光,在盯着他。
江逐月背后发凉,连忙转头,便看到无数缕黑烟一般的魔气蒸腾着从树林四周升腾了起来,长了眼睛一般,朝他这边飞了过来。
江逐月心头一凛,抬手就想祭出防御灵器然后撤退,却没料到一个黑色的身影忽然冲到了他身前,伸手一把拉住江逐月,又猛地击出一掌,打散了江逐月身前的魔气,急道:“沈兄快上马车!”
是齐骥。
被打断祭出防御灵器的江逐月:???
齐骥不愧是弄巧成拙的小能手,他这么一掌,只打散了绝少部分的魔气,却把其他的魔气全都激怒了。
那些魔气被激怒之后,成倍增长,疯狂地就朝江逐月跟齐骥扑了过来。
江逐月:……
然而齐骥毕竟是为了救他才突然这么冲出来,江逐月也不能直接把人扔下。
这时江逐月只能先匆匆祭出一道灵气罩,将两人罩住,再开始驱动防御灵器。
可就在这时,江逐月发现拽着他的齐骥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江逐月心头一沉,定睛一看,才发觉齐骥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魔气划开了一道口子,伤口处已经隐约有黑血渗出。
江逐月沉默了。
但他也没有打断祭出防御灵器的速度,祭出灵器二人罩住之后,江逐月便迅速点了齐骥肩膀处的大穴,阻止魔气蔓延。
齐骥这时勉强苦笑了一下,脸色有些苍白地道:“是我连累沈兄你了。”
江逐月心道:你还有脸说?
嘴上却淡淡道:“安静,注意控制魔气。”
齐骥微微一怔,神色有些落寞,但很快他就闭上眼,开始竭力控制那魔气的蔓延了。
而江逐月看到齐骥的情状,便愈发觉得这些魔气不简单。
看上去宛如轻烟一般,实则杀伤力极强,齐骥已经元婴后期,却仍是这么轻松便被魔气入侵。
而且看方才那修士的模样一旦被魔气侵染心性,识海应当也会被破坏,就算活过来,也形如废人了。
江逐月抿了抿唇,神色有些凝重,而这时,那些魔气已经破开了江逐月最先设下的灵气罩,开始攻击防御灵器了。
而这防御灵器已经是上品,可看上去在魔气的攻击下也支撑不了多久。
江逐月有些心烦意乱了。
若是他一个人,想要逃跑轻轻松松,偏生现在还多了个齐骥。
齐骥似乎是看出了江逐月的心思,这会他一边克制着魔气的蔓延,一边哑声道:“是我多此一举了,沈兄若是有把握自己离开,还是不要管我了。”
江逐月:这词……怎么婊里婊气?
可看着齐骥额头上的冷汗和略带血丝的双眸,江逐月终究还是把不耐烦的心情压了下去。
而就在此刻,防御灵器被魔气攻破了一个口子,魔气蜂拥而入。
江逐月来不及细想,一把将齐骥拦在身后,抬手一掌挥出。
最先侵入的魔气瞬间被震得四散而去,可其他的又立刻接着涌了进来。
江逐月只能借着还残破的防御灵器,四处封锁魔气,试图阻挡一阵再带齐骥突围,可魔气却越来越多,江逐月焦头烂额。
可就在这时,江逐月背后的齐骥忽然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他猛地睁开眼,眸子已经赫然成了红色。
江逐月只觉得身后一阵发冷,下意识想要避开,可齐骥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掌拍在了他的背心。
江逐月:!
可接下去发生的一幕,让江逐月和“齐骥”都震惊了。
“齐骥”的手在接触到江逐月背心的那一刹那,一道暗色红光绽开,那手像是触碰到了一块滚烫的烙铁一般,嗤的一声气响。
紧接着,“齐骥”一口血喷出,体内便飚出一缕黑色的魔气,疯狂逃窜而去。
而方才趁乱想要钻入江逐月体内的那些魔气在接触到江逐月身体的那一刻,也全都被一股暗色红光给震退,四散奔逃。
须臾之间,那些魔气全都逃窜离去了,原地只剩下江逐月和吐血昏迷的齐骥。
江逐月在原地微怔片刻,忽然便急急从防御灵器内冲了出去。
然而这次他四处环顾,依然没见到林缙的身影。
可方才发生在江逐月身上的那一切,又让江逐月无比确定,林缙就是一直躲在暗处看着他,甚至还在他身上放了什么防御魔气的东西。
然而环顾四周许久,江逐月也只看到那昏黄的弯月以及茂密深黑的丛林。
哪里都没有林缙的身影……
江逐月咬了咬嘴唇,正想冲出去再找找的时候,齐骥一声低低的呻|吟,将他拉回了现实。
沉默了片刻,江逐月恨恨看了一眼那密布的丛林,忽然就一跺脚,赌气扭头,头也不回地走进防御灵器里,将齐骥扶了出来。
而这时,聂霄青等人也从马车里冲了出来,一部分人来到了江逐月和齐骥面前,一部分则是去查看那位修士了。
聂霄青脸色很是难看,但他方才在马车内也用神识观察了全部情况,知道江逐月是帮了齐骥的忙,这会便拱手对江逐月道:“多谢沈道友救我们小——”
啪——!
一声重重的耳光声响起,原来是齐骥竭力扇了那聂霄青一个巴掌。
此时他微微苍白着面容,哑声冷笑道:“是不是我不死,你就不会出来?”
聂霄青顶着一个大红巴掌印,立刻跪了下来:“小侯爷恕罪!我只担心又是那魔物的幌子才一直迟疑没有行动!而且……您也没说暗号,我……”
齐骥气得手都发颤,正要再给聂霄青一巴掌的时候,江逐月看不下去了,他默默封了齐骥的穴道,便淡淡道:“你才受了伤,还是少说些话好。”
说完,江逐月便把齐骥扔给了跪在地上的聂霄青道:“你的警惕是对的,不过现在还是将功赎罪,照顾好你们小侯爷吧。”
做完这些,江逐月懒得去理会众人们异样的目光,便径直走到了自己那辆马车前,一跃上车。
回到马车中,江逐月一改清冷淡漠的神情,立刻便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了一面镜子。
然后他细细扒开自己后领的衣物,用镜子一照,便发现他后颈雪白细腻的肌肤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模样诡异的红色暗纹,此时那红色暗纹正在暗暗发光。
江逐月几乎都可以肯定,就是这红色印记帮他抵挡了方才那些魔气的侵蚀。
而这,自然是林缙留给他的。
江逐月默默攥了拳,眸光波动不止,可最终,他还是没有下车。
因为他已经知道,若是林缙不想出来,他再找也无用。
本来经过刚才那件事,他是打算丢下齐骥等人,自行上路的。
但他脖颈后那个印记一直隐隐作痛,还惹得他有些头晕难受。
这种时候,江逐月自然知道不能强出头,索性就还是跟着齐骥的车队好了,等他精力恢复,迟早离开。
而此时,不远处,一道藏在深林中的黑影终于慢慢走了出来。
正是林缙。
顾剑书的嗓音又悄悄在他脑海中响起:“你什么时候在阿玉身上下的那道禁制,为什么我都不知道?”
林缙嗓音淡淡:“你也不是每个时候都在看。”
顾剑书愣了一瞬,随即好笑道:“你也会说荤话了。”
林缙:“粗俗。”
“你不觉得那齐家小侯爷是故意的么?故意想英雄救美,然后受了伤惹阿玉怜惜。”
“阿玉不会理他。”林缙神情淡淡,却十分笃定。
顾剑书微笑:“那可未必。”
林缙微微皱眉,没有理会顾剑书。
而顾剑书此刻又徐徐道:“而且那些魔气似乎同你很有关联,我看你这样的天魔之体,魔界只怕也难出几个,想必你前世在魔界地位也很高,难道是你手下来找你了?”
“不是我。”
“那就是你兄弟姐妹?”
林缙:……
被套话的林缙神情有些冷,顾剑书微微一笑,不再多话了。
但他沉默了一会,在林缙想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又道:“虽然我知道这么说让你有些为难,但你毕竟也算在云州大陆活了这么多年,那些修士都是无辜的,若是你能说得上两句话,约束一下那些魔气——”
“我跟那些家伙的主人是死对头。”
顾剑书:……
过了半晌,顾剑书淡淡哦了一声,道:“既是如此,我不勉强你。”
林缙目光微动:“你不来伟光正那套了?”
顾剑书微笑:“我虽同情,但也不会强人所难。”
“哦。”
江逐月自从经过昨夜一事,整个人精神都有些萎靡,这一日他竟是在马车里昏睡了半日。
别说旁人,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可偏生小妖兽这家伙一点都不省心,还不停上蹿下跳,惹得江逐月很是心烦。
好不容易把小妖兽弄睡着了,江逐月再也忍受不住,便斜斜靠在车中的软榻上睡了过去。
他这一觉睡得极沉,若不是小妖兽咬着他的袖子提醒他,他还不能发觉齐骥已经悄悄掀开了他的车帘。
江逐月静静睁开眼的时候,正跟齐骥四目相对。
江逐月眉头一皱,齐骥神色反而坦然。
“沈兄一直不出马车,方才我叫沈兄,沈兄也没回应,我担心沈兄出事,就来看看,打扰到沈兄休息了?”
江逐月听到齐骥这番话,没来由地一阵反胃,随即他就猛地侧过头,掩口干呕了几下。
齐骥:……
江逐月虽然不太喜欢齐骥,这会回过神来,还是勉强解释道:“不关你事,我吃零嘴吃的有些伤胃了。”
这话当然是编的。
齐骥闻言,脸色很是古怪了片刻,随后他便道:“车队随行的有医修,让他来给沈兄看看?”
江逐月果断拒绝了。
齐骥神情有些失落,但很快,他就笑笑道:“沈兄不愿,我也不勉强,不过沈兄还是要自我保重——”
“等离开这段路,我就同你们分开了。”
说完,江逐月又从储物戒指里掏出一件上品灵器,递过去。
“也多谢你的马车。”
齐骥怔住了。
他原本以为经过昨夜的事,江逐月多少会对他另眼相待,没想到江逐月还是这么不近人情。
但这时齐骥迟疑了片刻,还是低声挽留道:“沈兄对我有多次救命之恩,我还是想请沈兄去齐府好好招待一番,也算是尽到地主——”
“我没空。”
齐骥:……
江逐月话已经说得这么绝了,齐骥也不好再劝,勉强笑了笑,离开了。
江逐月面无表情的拉上了车帘,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他倒不是担心齐骥,只是担心自己的身体。
可他方才诊脉来看,自己的脉搏似乎比平日还更强壮些,为什么……会这样?
想来想去,江逐月也想不出自己嗜睡昏沉的原因,只能靠在软榻上,一边小憩,一边思索着昨夜的事,结果想着想着,居然又睡着了。
江逐月这一觉睡得极沉,等他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迷迷糊糊掀起帘子朝外一看,发现马车居然通往无尽林的那条小路,走上了官道。
江逐月目光一动,连忙坐起身来。
一旁的小妖兽呜呜叫了两声。
江逐月沉默片刻,便掏出纸笔,简短留了两句话和那件上品灵器,然后他便用禁制封住了小妖兽的发声,悄无声息地便掀开车帘,离开了马车,自己御剑离开了。
半个时辰之后,齐家的车队停了下来。
聂霄青最先从马车中走出,他行到那江逐月先前坐过的马车前,也没迟疑,便直接掀开帘子。
结果掀开一看,聂霄青脸色微变,不由得暗自佩服齐骥的判断。
果然,终究还是没能留住江逐月。
很快,聂霄青便将那灵器和纸条送到了齐骥面前。
齐骥拿着灵器和纸条看了一会,忽然道:“你说字迹眼不眼熟?”
聂霄青眉头一皱,摇摇头。
齐骥微微一笑,收起了纸条,不说话了。
他早该猜到的。
只可惜,现在才得以验证,不过现在这么看来,事情倒是比他想得更容易了些。
这么一想,齐骥便又对聂霄青道:“传讯回去。”
聂霄青:?
“让我爹尽早去陛下面前求一求,把跟江家的亲事定了吧。”
聂霄青:???
“小侯爷您不是?”
“多嘴。”
不过聂霄青还不算傻,很快便回过神来,震惊道:“那位沈道友是……”
齐骥微微一笑:“就是他。”
聂霄青:……
过了半晌,聂霄青还是疑惑道:“可小侯爷您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齐骥但笑不语。
聂霄青看着齐骥的表情,知道他不会说,沉默片刻,便拱手离开,送信去了。
齐骥这会静静看向了江逐月先前坐过的那辆马车,心中有些惋惜。
其实早在江逐月暴露真容的那一刻起,他就把人认出来了,只是他想着,若是能来个日久生情,顺水推舟,岂不是更好。
所以,他便一直沉默着没有揭穿。
可江逐月这块硬骨头实在是太难啃了。
没办法,齐骥只能出此下策了。
江家世代皇商,商路都是上面那位钦赐的,要不然这钱也不会挣得那么容易。
所以上面的赐婚,江家除非想自毁根基,否则又如何能够拒绝?
想到这,齐骥面上淡淡浮出一缕微笑。
总归是他的,想跑也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