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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池初到秦州的那日,正是春末夏至交接的时候,气候宜人,他的心情也很不错。
马车行驶在颠簸的官道上,他时而探出头去看看,只觉四处都是一片湿漉漉的,疏风之中还夹杂着青草的芬芳,大约是恰好赶上了雨季。
“还有多久才到?”
赶车的书童闻声,望了望远方,有些闷闷不乐道:“马上就能到秦州了。”
叶池没有再接话,能理解他的不满。
秦州是卫国最小的一个州,靠近边关,路途遥远。所谓天高皇帝远,这个地方的混乱程度可以想象,州牧的位子也一直被人踹来踹去。一些官员早就忌惮摄政王,想着法子将其身边的人弄走,这回就轮到了他的头上。
离开京城的那天,他拿着任职书与官印便上了马车,只带着小书童长素随他远去。
“公子你可真是好说话。”长素憋屈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个鬼地方能做什么啊!听说上一任州牧干了半年就得了失心疯,陛下看不下去了才准许他回朝,若是公子你也……”
他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越想越觉得悲伤,一悲伤就开始抹眼泪。叶池倒是没多大的感触,笑着耸耸肩,修长的手指拂开了车帘,恰好看见不远处的秦州城弥漫起了黑烟,城里城外都显得很沧桑。
人声嘈杂,难以辨识,还有各种叫喊之声。长素心里慌慌的,连忙停下了马车。
莫非城里……出了什么事?
叶池一惊,连忙下车进城,而长素胆子尚小,死活不敢随他进去,只好在外守着马车。
秦州城内倒没有如他想象的那般枪林弹雨,与其说是出事不如说是在打群架,只见有十几个壮汉举着锤子在前方挥舞,与他们交战的则是一群官吏,瞧装束想必是来自秦州的衙门,一时间打得热火朝天,房子塌了木头倒了,尘土飞扬。
叶池感到很头疼。
难怪……没有人愿意来这个鬼地方。
他置身于满是硝烟的长街之上,想跑吧来不及了,讲和吧又谁都不认识,踌躇之时,脚下不慎踩到了什么东西,险些一个猛子栽出去,同时听见了一声低低的痛呼。
低头一看,在他的脚下是一块绯红色的什么东西,再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个人,似乎在刚刚的混乱之中被困在了墙角,随即若干木头压了下来,一时无法脱身,露在外边的袖子还不慎被他踩了一下。
……出人命了!
他想也不想地将木头搬开,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明艳如火的倩影,年轻的少女身着一袭绯红衣衫,支着身子坐在墙角,沾着灰的小脸有些难以辨认,唯独一双眸子冰冰冷冷。
“姑娘,你没事……”
“——继续战。”
少女忽而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他在震惊之中被扼住了脖子,眼见她掸掉了身上的灰,上上下下奇怪地打量了他一眼:“没见过你,外地来的?”
她说话之时,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但渐渐松开了手,似乎是确定他没有威胁。叶池满目疑惑,正欲询问什么,衣领却又被她一拽,整个人向着墙上撞了过去。
在他的身后,那少女正以四两拨千斤的攻势解决了两名向他们冲过来的大汉,罢了弯腰拾起地上的拳套戴上,甚是豪气地将双拳一合,顷刻关节活动的声音便传入了他的耳中,清晰到刺耳。
“——全部停手!”
她的嗓音清澈响亮,一时间令对面的闹事之人都停住了动作,纷纷转头往这边看。然而正如她预料的,这些人都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同样亮出了拳头,一步步向着他们逼近。
叶池有些愕然。
早就听说秦州人不太好相处,可没想到聚众斗殴竟是一件这么平常的事,连个看起来如此娇贵的女孩子也……难道自上一任州牧离开之后,这地方就没人管了?
不等他想明白这个问题,眼前的红衣少女已然冲出去制止这群人;便在这时,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一路小跑过来,看模样是个师爷,对着那少女的身影唤道:“澹台大人!这些闹事的不肯束手就擒!”
那少女闻声回头,却不慎被人抓住破绽击了一掌,踉跄后退了一步。叶池连忙上前扶她,哪知师爷比他快那么一步奔过去,又因不懂武功而被打了回来,肥胖的身子直溜溜地撞回来,将三个人连成直线打退回去。
少女没想到被自己人坑了,眼疾手快地一抓,想将叶池推出去,以免他被撞出个什么事来,哪知脑袋却在同时被师爷那肥胖的胳膊肘一顶,头猛地一低,“吧唧”一口亲上了什么。
这边的师爷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形,一转头却望见了十分惊悚的一幕。
只见少女的朱唇恰好落在了那个没见过的青年的嘴角,亲得还挺用力。她微微愣了一下,但旋即恢复了神色,一把松开了手,听得不远处传来人声,大约是衙门的支援到了,有些不耐地活动活动手臂,大摇大摆地走了。
叶池却完全没有那么潇洒,半倚在墙上,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巴,仍是未能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好和师爷面面相觑。
他捂着嘴,非常可耻地……脸红了。
***
从医馆出来之后,叶池很快了解到了秦州城的情况。
卫国作为七国之一,受到了雁国那边的影响,多年前开始实施了女官制度。而那红衣少女名唤“澹台薰”,正是秦州的州丞,也就是他未来的二把手。秦州离边关近,三教九流不在少数,街头闹事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有时连衙门也会牵扯其中。
他揉了揉眉心,而很快长素也进了城来,抱着他的大腿就哭:“公子啊还好你没事!我在外边听说这些个黑帮下手可狠了,尤其是那个姓澹台的,快让我看看有没有受伤……”
“不,我没事。”
叶池有些好笑地望着他,听得“澹台”二字,不经意地抬起手摸了摸唇角,整张脸都有些尴尬,心中一时感到十分怪异,像被人挠了痒痒。
与此同时,秦州衙门这边彻底炸开了锅。
师爷是个大嘴巴,于是小吏们早早便听说了他们的州丞大人亲了一个陌生人的事,一个个都表示忿忿不平。
秦州这边的官员之中,总总也就两个女子,一个凶得连鬼都怕,另外一个便是年方二八的澹台薰,模样端庄俏丽,为人也甚是仗义,众人恨不得将她供起来。
……哪个兔崽子这么好运?!
一旁的澹台薰无心去理会那些闲言闲语,只是静静凝视着窗外,微微凝眉。
昨日一大早便听说东街的两个帮派打起来了,她带人前去调停,不知怎的也加入了战局,后来隔壁的一帮人瞧着兴奋,同样掳起袖子来了,一时都分不清谁是敌人谁是队友,只知道不停有人喊“你来啊来啊”、“当老子不敢啊”……
她奋战了数个时辰之后,觉得有些累了便去街角歇歇,哪知不知是谁打得太激动,险些把人楼给掀了,木头砸了下来,将她困在了角落,还未来及挣扎就被人踩了一脚。
所谓出师不利。
不过不要紧,这群人……迟早都得听她的。
这般想着,她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明亮的眸子闪烁着微光。除却这惨烈的斗殴事件,秦州实则是一块山明水秀之地,暮春三月,绿木成荫,街对面的一棵树下正立着一个青年男子,一身月白云纹长衫,显得清俊从容,温和悠雅,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似乎是在找什么地方。
澹台薰定了定神,而师爷也同时注意到了那个人,惊呼道:“就就就……就是他!”
捕快们对于外来之人素来是比较排斥的;一是因为小城不怎么欢迎外人,二是因为这里太乱,万一真出个什么事,秦州的官府须得负全部责任。
思至此,其中一个小捕快健步冲了过去,扬手道:“去去去,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叶池不应,细细打量一番他的装束,微笑道:“这里就是秦州的官府罢?我是来这里……”
“叫你赶紧回去!”不等他说完,小捕快便已开始有些不耐烦,憋红了脸,“外地人少跑秦州来,而且澹台大人不会对你负责的!”
“……啊?”叶池愣是没反应过来,张了张嘴。
小捕快再次喝道:“别这么念念不忘的,早回家早安全!”
听得此言,在不远处围观的师爷等人皆是忍不住笑了。叶池没再说话,大抵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眼前这小捕快纠结的应该就是昨日他被“轻薄”的那一回,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小捕快瞧他压根没有离开的意思,更是不耐烦了,正欲出手撵他,却见他不紧不慢地亮出一枚官印,神色不似方才的温和,宽袖轻轻一抖,扑面而来的书香气,厉声正色道:“本官是秦州的新任州牧叶池,这是我的任职书,还有什么疑问么?”
此话一出,不单是那个小捕快傻了,连澹台薰都是一愣;衙门里的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从今日起,”叶池环视一圈,最后看向了不远处的澹台薰,“秦州由我正式接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