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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句话,在场之人都感到有些惊讶。澹台薰对于他身上稀奇古怪的病症已经见怪不怪了,只问:“……什么病?”
“不太好说,是比较奇怪的病症。”叶池耸了耸肩,平静到不像在说他自己的事,似乎也没有当众说出的意思,只是将事情交代下去后便出了商行。
澹台薰紧跟在他后边,也不知元子翎跑到哪里去了,追问道:“你还有什么奇怪的病吗?”
这件事显然是勾起了她的兴趣,那双平时总是冰冰冷冷的眼眸中闪烁着明快的好奇,像是发现了什么宝物。叶池知晓她不随便刨根问底,但一旦刨根问底起来便很难罢休,遂道:“只要是看过的东西,我都忘不掉。”
澹台薰想了想,惑然道:“这不是很好吗?”
“对于读书来说确实不错,但……有些想忘掉的事也忘不了。”说话之时,他的眸子里不经意地露出几分怅然,但仍然保持着笑容,如和煦的春风一般暖人心田。
澹台薰依然不能理解。
不论他的身体有什么毛病,他都表现得很豁达开朗。对于普通人来说,光是一个夜盲就够糟心的了,而他的伤口还会流血不止,加上她闻所未闻的病症——他大概真的是个缺心眼。
“呆子……我送你回去罢。”
***
商行的事最终没有闹大,而郭管事等人也只是被叶池叫去衙门谈谈心;小捕快们只知听从命令,但不晓得叶池究竟想做什么,只好像柱子似的杵在外边。
这一谈,就谈了快两个时辰。
澹台薰不知晓他的考量,只知道赌约输了,倒也没有特别惆怅,毕竟假如真的靠这个手段当上州牧,她心里也不踏实。
离黄昏越来越近了,她打了个哈欠,上街转了一圈,不由想起上回叶池租下的那间房子,想知道最后究竟如何了,按照记忆中的住址找到那户人家时,却与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五百两于她而言,简直是天价,而这户人家却似乎丝毫没有改善生活的意思,屋子虽大,里面却是空空荡荡,听说是一家三口,房子是老早就买的了,想租出去贴补贴补家用。
她有些好奇这户人家到底拿钱干了什么,但并没有前去敲门的意思,站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瞧见一个背着药箱的大夫走了过来,急急忙忙地进了屋。
大夫姓徐,年近四十,人很好,对于一切跌打损伤都很拿手,某种意义上是黑帮也不敢惹的存在,与她的关系也比较熟。
澹台薰莫名觉得哪里不对,等到大夫出来之后打听了一下,才知这户人家的儿子患了重病,但药材太贵,就算不收诊费也分担不起,这回那个叶姓冤大头来的可真及时,还将钥匙送了回来,不知道脑袋有没有被门夹过。
等等,钥匙……不是弄丢了么?
看这户人家的模样不像在说谎,那么说谎的应该就是叶池。不论她是不是在找房子,至少不会去租月租五百两的房子,所以叶池撒谎的理由……是因为不想让她去住么?
再联想到他在商行里不假思索地出价,或许……他是知道那回事的?
澹台薰想不通透,正欲回到衙门问一问商行的情况,半途却得知赌坊的老板提前结束了出价的期限,今日就要公布最高价。
平时选这个方式来交易的卖家一般都有大把的时间,若要急着卖出去便会明码标价;这提前结束的情况委实少见,要么就是遇上了大金主,要么就是里面有什么猫腻。
根据这一次的情况,她认为是后者。
澹台薰跟着人潮赶去赌坊之时,里里外外已围了不少人。说来也好笑,分明只是一块地皮的交易,却经历了黑帮干架和商行贪污等等事件,足以勾起秦州百姓的兴趣。
她默默地站在人群之中,并没有看到衙门那边的人,但莫名感到这件事与叶池有那么点关系。商行刚刚出事,这边的老板就挑中的买主,速度快到令人匪夷所思。
若说郭管事是与几家老主顾谈好,从中赚取差价,那么这个出了最高价的便有最大的嫌疑;一旦卖主公布了买家的身份,下一步便是直接带回衙门问话去了。是元家?还是城北的徐家?或者是大帮后边的于家?谁都有可能。
在她沉思之时,肩头被人轻轻拍了两下,一转头才知是元子翎与她一同在看热闹,并无表现出任何异常,仿佛事不关己。
“还在觉得是我?”
澹台薰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着他,目光像是要把他洞穿,可却看不透眼前这个人。
一眼便看出她在想什么,元子翎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叹气道:“你熊不熊啊……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她仔细想了想,似乎确实没有,可又不敢保证。
元子翎的家中是做生意的,他也是从小与人打交道,不过才行了冠,察言观色的本事已经练到炉火纯青,这也是澹台薰对他有所猜疑的理由。
在这时,嘈杂的人声逐渐安静了下来,应该是到了公布买家的时候。周围的人们猜测纷纷,都在想是哪家大户出手如此阔绰,能令老板没到期限便决定下来,然而答案却是出乎意料。
“最高价为一百六十一号买主。”
听见了这句话,场内不少人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单据,但无一不失望而归。为防将有些人的钱套在里边,商行规定是允许提前将回绝的消息告知出价过低之人的,因此说到底只是城中的几家大户在角逐。
澹台薰看向四周人的反应,神色都很不好,情况不太对。几个凑在前方的人也看不出名堂来,去赌坊管事那里一打听,惊愕得瞪大了眼睛。
买主……竟是叶池。
***
暮色四合,又到了太阳落山之时。澹台薰回到衙门里,果不其然瞧见叶池正坐在公堂里批阅着什么,不可思议地走过去问:“你……这么有钱么?”
叶池被她突如其来的质问惊了一下,随后摊开了手,温和笑道:“我……没有什么钱。”
“可是你之前花五百两租下一间小屋子,全秦州都快传遍了。”
她习惯性地将手撑在桌子上,凑过去盯着他看。叶池略微感到不自在,老实地点头:“在那之后我就没有钱了。”
澹台薰注视着他,有些不可思议,问出了先前心中的猜想:“你是不是因为知道那户人家的儿子身患重病,才决定花这么多钱的?”
叶池不置可否地笑笑:“你突然把我想这么好,我都有点不习惯了。”
澹台薰目光沉定,不悲不喜道:“你把自己的钱都拿出去给别人是好事,但秦州这么大,百姓这么多,你该知道这是个无底洞。”
她平时说话总是很简短,纵然在给他讲述秦州时也是念经文似的口气,此刻倒像是触动什么似的,难得说起教来。
“我不喜欢所谓‘反正帮不了所有人干脆一个都不帮’的说法,我的想法是能帮一个是一个。”叶池定定地望着她,不似平日那个笑呵呵的好好先生,反倒令她察觉出那笑容之下的敏锐,“你会这么说我,就是因为你把自己的银子给了城中的一些孤儿罢?否则,你不会拮据到这个地步。”
澹台薰一愣,不确定他是否有去调查她,但她不想谈论这件事,不想和外人讨论,只是问:“既然你没有钱,那你是怎么把赌坊买下来的?”
叶池没有作答,指了指案上的一本册子,示意她翻开来看。澹台薰拾起册子翻开第一页,只见上面用苍劲有力的笔锋写下了两行小字,明明白白地记下了他向卖家开出的条件:赌坊由秦州官衙接管,十年内收入五五分成,并且同乡进城的免费发放户籍。
“这些白手起家的商人虽然唯利是图,但到底对自己的家乡感情深厚。有这样的条件,他没理由不答应。”
他漫不经心地解释了一句,随后继续批着手头的文卷,将看过的和没看过的分成两摞,估计今天又会留在公堂熬夜。
的确,对于卖家而言,十年的五五分成比一次付清要多赚太多,但比起这一点,在官衙审核尤其严格的卫国,户籍的诱惑才是最大的。
澹台薰有些不解道:“可是我们要这块地皮作甚?”
叶池微微一笑,温文尔雅:“就算再穷酸我们也是衙门;何况我有官印在手,能够提出的条件比其他人丰厚许多,这是比钱更划算的买卖。如此一来,只要我们额外雇一些的人,每年可以净赚一千五百两。”
澹台薰默了默,显然是被这个数字说动了,但对于他如此大胆的决定还是感到迟疑:“我可从来没听说过衙门开赌坊的。”
“你也说了,这里是秦州,无论是商行的运转还是城中的治安都与京城相差十万八千里。”他顿了顿,目光温和明朗,“入乡随俗。”
澹台薰点点头,自始至终都很镇定,仿佛在沉思着什么。叶池问:“你是不是很后悔?”
她疑惑地抬眸,“后悔什么?”
“如果不是你跟我分析这一带的情况,你也不会这么快就输了赌约。”
澹台薰听罢,似乎有些讶然,“我是州丞,能解决问题才是第一位。如果我为了一个赌约拖延此事,让他们继续打下去,破坏秦州城,你大可以撤了我的职。”
这回叶池倒是愣了,颇为欣慰地放下笔,谁知澹台薰却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把匕首来,猛地扎在了他面前的桌上,震得桌子抖了抖,惊得令他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愿赌服输。”她一字一顿,丝毫不像在开玩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
她是认真的;他觉得她好可怕。
“你能……先把刀收起来么?”叶池摁了一下太阳穴,“我的要求很简单:第一,不许再出去打架;第二,督促每个人各司其职;剩下的……我以后想到了再告诉你。”
澹台薰缓慢地点了两下头,觉得这本就是她分内的事,可仔细想想……她好像确实没怎么做到。
她默默将匕首收了起来,搬了一小摞公文帮着批阅,大多是他先前整理的琐碎之事,比衙门的日志记的要详细许多,看起来是多年养成的习惯。
不知不觉天已黑了,澹台薰读到一半觉得有些犯困,远远瞧见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提灯走了过来,到了近处才知是长素带着澹台遥来了,想必是来接他们二人的。
“回去罢。”
叶池大约也是累了,轻轻放下了笔。这时澹台遥走进了堂中,到了亮处视野方才好转一些,拉着澹台薰的袖子道:“姐姐,天很晚了,我们回家吧。”
澹台薰将提灯接了过来,牵着阿遥的小手向外走,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我能问问……为什么你要骗我钥匙弄丢了么?”
叶池愣了一下,没有作答,想起那日情急之下撒的谎,脸不自觉地有些发热。而澹台薰似乎也对他的答案不是很感兴趣,见他迟迟不答,便拉着阿遥走向门外。叶池想了一会儿,还是追了出去。
阿遥慢吞吞地走着,仰起小脸问:“姐姐,今天我去爹那里了,爹很着急你和子翎哥哥。你不喜欢他么?”
澹台薰想了想,摇摇头。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她静了片刻,摸了摸阿遥的小脑袋,淡淡道:“起码要能打得赢我。”
话音刚落,她身后的脚步声戛然而止。一转头,是叶池停在她的后边,身形在月光之下显得有些单薄,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