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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池的手僵在半空,白衣衬得清清冷冷,面容如往常一般俊雅好看,但显然很震惊,可澹台薰却不知是什么震惊了他。
“他怎么了?”
阿遥闻言,双眼眨了眨,并没有答话。他记得叶池在晚上的视力也很差,遂慢慢走到对方面前,将其中一盏提灯递了过去,唤道:“叶大人。”
叶池不解地望着阿遥伸过来的手,才意识到他是想说悄悄话,遂俯下身来,只听他道:“你不用灰心的,这里没有人打得赢我姐姐。”
阿遥冲他笑笑,又在他耳边道了句“加油”,随后小跑回了澹台薰身边,牵着她的手又往回走了。
原来……没有人打得过她。他松口气似的笑了笑。
好像哪里不对。
***
赌坊那件事算是圆满解决,一听说最后的买主落到了叶池的头上,众帮派也没了闹事的意思,这就好比说两个人斗得你死我活,若是输给了对方肯定要去撞墙,但若输给了第三个人,那么双方都找到了台阶下,也就不算什么坏事了。
夏天来得悄无声息,近来一直是晴空万里。领完俸禄后没多久,一晃过去了半个月,澹台薰的生活又开始拮据了起来。
这天她包好了银票,然而帮她送信的小童一直没出现,后来才知是生了病,无奈之下只得自己去送。
她并不喜欢自己去,这样的感觉有些怪。
母亲是在两年前去世的,还有一些衙门的官吏死在了那场变故之中,而这些孩子自然成了孤儿。她每个月都会把俸禄的一部分匿名送出去,久而久之成了习惯,而除她之外,知晓此事的也只有那个收了封口费的送信小童。
早上吃饭的时候叶池不见了,问了长素也不知他去了何处。她无心在意此事,只是拿着信封去了城南的一条荒僻小巷,本是想将信丢在门口就走,谁知门却被推开了。
澹台薰大惊,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但很快停下了脚步,不可思议地盯着那个与她迎面相撞的人。
那是个打扮有些古怪的青年男子,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半张脸,手里还提着一个小箱子,看起来是个药箱,看也不看她便走了,却被澹台薰抓住了袖子。
“叶大人。”她一字一顿地唤了声,微微蹙眉。
“不,你认错人了。”
“你觉得你戴着帽子我就不认识你了吗?”
“……”
叶池听罢,终于回过头来,与她温和一笑:“我只是来出诊的。”
“出诊?”澹台薰直直地凝视着他,“你还是大夫么?”
“不算,只是跟着一个太医院的朋友学过一两年罢了。”
澹台薰仍旧抓着他的袖子,想起他不论什么东西都是过目不忘,能把医书背下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只是……
“你调查了我么?”
她说话的时候依然面无表情,但叶池却看出她是生气了。虽然不知道她给那几户人家送钱的真正缘由,但他能感觉到她不想将自己的身份暴露出去,是以才会一直这般隐秘。
“上回那个送信小童来的时候,正好被长素撞见了,就问了他两句话。”叶池直白道,“不过他没有告诉我什么,是我自己猜出来的。”
他说着伸手拍了拍澹台薰的肩膀,而她则在同时看向了那间普通的木屋,令他的手正好落在了她的脖子上,不慎触到了那凉凉的肌肤,细腻而白皙,宛若凝脂般柔软。
“……”
澹台薰整个人都僵住了,身子一个激灵,条件反射似的抓住他的手,一个过肩摔使了出来,用力到一半时才反应过来什么,赶忙松了手,将叶池扶回了原地。
叶池尚处在震惊之中,觉得她没有完成这个动作,真是太手下留情了。
上回她亲了他都没什么事,只是不小心碰到了脖子,怎么会……
“以后不要碰这里。”澹台薰上下打量他一番,确定没把他伤着之后,将信封塞在门里便转身走了。
叶池的目光定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看了看自己的手。
在他方才触及她时,好像看到了她脖子上有一道疤痕,平时被衣服遮得很好。
像烧伤一样的疤痕。
***
端午将至,澹台遥的病假也结束了,之后便要回学堂了。澹台家给他安排了几个人高马大的护卫,每日守在门口,很快便没有人去上学了。
叶池在月末收到了投诉。
“大人啊……呜呜呜你也知道我们开学堂的不容易,每天都有那么一群凶神恶煞的门神守着,这日子要怎么过啊嘤嘤嘤……”
以往之时,这些平民百姓是不敢来抱怨的,但听说这位新任的州牧为人很地道,至今都没有像上任州牧一样出现失心疯的迹象,觉得或许他真的是个可以拯救秦州于危难的人。
叶池应下了此事,列为加急处理,准备等有空时去澹台述那里拜访一遭。赌坊的交易在数日前完成,衙门已正式接手,不久后便招到了人。
尽管由官府管理赌坊实在破天荒,但此地本就是正当经营,再加上秦州的情况,倒也不算奇怪了。
“主簿那些人到齐了么?”他转头问坐在一旁的澹台薰。
“到齐了。”她点点头,将一本卷宗放在他的面前,“下个月就是年审了,届时会有京中的官员来这里。不过也就是走走场子,我会处理好的。”
这话听起来很可靠。
提起年审,便是朝廷那边对每个州府的考核,由吏部那边派遣一名官员到此,再汇报给上头。其实对于地方的情况,京中的官员大多心里有一本帐;比如说封州是个好山好水,百姓安居乐业的宝地,又比如说他所在的秦州,是个乌烟瘴气,拿干架当饭吃的鬼地方。
先帝登基后不久,为了鼓励这些地方官员,为各个州府列出了一项排名,大抵就是根据官员汇报的情况作出统计。他先前也曾看过这些奏章,记得里面的内容,封州基本年年第一,只可惜翻了好几页也没看到过秦州的名字。
“我记得秦州是……”
“我们年年都是垫底。”澹台薰回答,听着很自豪。
“……”
这个答案并不令他感到意外,只是吩咐下去道:“既然赌坊那边已经接受了,我们就需要在秦州花钱了,要慢慢把一切不正规的东西都扭转过来。”
澹台薰点点头,凝视他道:“我们每年只能向朝廷申请八百两,超过这个数字就会被打回来。我听说封州那边最低也有三千两,就算你来了……也没有用么?”
叶池无奈地摊开手:“这个金额是要看地方的情况;虽然这话由我来说有些不妥,但如今的秦州,的确只值这个价。”
澹台薰沉默了。她没有告诉叶池的是,秦州位于靠近边关的地方,又是常年被放养,曾经比现在还要乌烟瘴气。她的母亲曾经提出不少整改的方案,可惜实施到一半便停了下来。
叶池没有注意到她脸上的神色,重又开始批阅公文,又交代了几句关于年审的事:“今年争取不再垫底就好,就先从户籍那里着手吧。”
澹台薰闻言却没有动作,无所谓道:“年审很重要么?不过就是争个面子吧。”
叶池愣了愣。
的确,不少地方官员都会贿赂那些前来考核的人,以此来博个更高的名次;但真正要说起来,这个排名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对于澹台薰而言,没有实际意义便是鸡肋。
“这件事不像你想得那样简单,所以不要觉得无所谓。”
他不知不觉正色了起来,说话也比往常要严肃许多。澹台薰点点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你……生气了么?”
叶池摇了摇头,觉得有些饿了,大约是已经到了午时。便在这时,一个小捕快走了进来,与澹台薰笑笑道:“澹台大人,元公子在外面等你,说要带你去醉香楼吃饭。”
澹台薰应声,对此似乎并不惊讶的样子,像是早就说好,正要起身出去,却突然被叶池拉住了袖子。
他尽量没有碰到她,故而只是小心翼翼地拉着她袖子的一角。澹台薰低头注视着他,有些不解,却闻他道:“等等,我生气了,所以你今天留下来吃午饭。”
***
端午过后,整个衙门都陷入了忙碌之中。为了处理城中无户籍及不正当经营的一些店面,小捕快们每日都累到半死,终于赶在年审之前将这第一步工作完成。
京中来的官员姓储,刚到此地便苦着一张脸,原因便是他们临走时猜了一次拳,输得最惨的那个便前往秦州。结果出来之后,众人喜大普奔,唯独他险些去上吊。
“这小破地方怎么连个接待的都没有?”这中年人长得肥头大耳,早就听说过秦州的威名,刚出发时便是一万个不情愿。
澹台薰站在一旁迎接他,幽幽道:“我就是秦州的州丞,特来迎接储大人。”
储何被她冷不丁的一句话吓了一跳,转头才看见那一身红衣的俏丽少女,肤色白皙胜雪,朱唇明艳,秀丽动人。
“你怎么连官服都不穿?”储何心道难怪这地方乱成如此模样,完全不知该从何处开始责备,疲倦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先带本官进去罢。”
他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看得不少小捕快都撇撇嘴,无奈对方是从吏部来的,就算再怎么傲气也必须得看他脸色,是以一个比一个不爽。
公堂之中打扫得还算整齐,与想象之中有些不同。储何的脸色明显好了一些,但问问题的时候仍旧很嫌弃,最终不想再和澹台薰说话了,摇手道:“喊你们州牧出来和我说。”
他在吏部之中也不过是个小官,但到了秦州瞬间变得高端大气了起来。听闻秦州换了一任州牧,但每年升职的降职的人太多,他也无心一个个记下来。
澹台薰始终没有发作,走进二堂通知叶池人已经接到了。那边的储何在吏部呆了很久,知晓年审里边的一些小名堂,本是翘着腿喝着茶等着人来跪舔,却在看见叶池的那一刻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叶叶叶叶叶……”
不单是澹台薰,小捕快们也都露出诧异的目光,过了好久才有人反应过来,俯身去扶他。
储何脸上的笑容几乎扭曲,片刻后才平定下来,不可思议道:“叶相大人……怎会到这个地方来?”
“叶象?”澹台薰神色困惑,纠正道,“他叫叶池。”
她刚一说完,旋即反应了过来,瞪大了眸子,与小捕快们一道,面色惊恐地看向了身后那笑容温和的秦州州牧。
好像……不得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