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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就有人向武承肃回禀,把阳筠大清早要游湖的事情告诉了他,一早从卫良娣的宜秋宫出来,果然看见八凤殿的人在后花园里头。自己让她那么难看,她倒一大早兴师动众,他不禁觉得有趣。
原以为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没什么主意,被他踩了一次从此就会乖乖做人,没想到自己还是低估了她。武承肃冷哼了一声,转身去朝堂了。
燕国辰初开朝,在往早朝的路上,武承肃一直在想阳筠的举动,也不知父皇许给她什么,能让她这么肆无忌惮,使劲儿折腾。
阳筠正是因为不想被武承肃踩下去,尤其不能刚进门就被踩得死死的。这东宫里头多少人在观望,她一旦弱了气势,恐怕没两年就也要溺亡了。
况且东宫的花开得也实在是好,看来恶人学圣贤,也不全然是坏事。
才回到八凤殿,阳筠正偏殿里教金花等人挑选花叶,有侍女来报说卫良娣来问安。
“回头再教你们,这东西要慢慢学。”阳筠说完,由印儿扶着慢慢往正殿去了。
“卫良娣来得也真早。你是有身子的人,昨儿太子殿下又宿在你那里,不来问安也无妨。”阳筠微笑着淡淡道,“我没那么大的规矩。”
卫良娣本来跪在地上,闻言立即伏首,口称“妾身不敢”。
阳筠“噗嗤”一笑,让人快去扶卫良娣起来,笑着问她:
“你怀了殿下骨肉,又常要侍候殿下,十分辛苦,有什么不敢的?我也不是跟你客气,明儿起就别来问安了。”
卫良娣才刚被扶起,闻言便又要跪。阳筠忙道:
“瞧我,自己不会说话,倒教你多心。好了好了,快起来吧!我可是认真说的,我好调香,多少香料有身孕的人都忌讳着呢。我就是想立规矩,也不能拿你的身子开玩笑。明日起就不要来问安了。”
好像为了证实阳筠的话一般,珠儿刚好端着一个簸箕进来,簸箕上头铺了一层白色的花。
“才刚说忌讳,你就拿进来了。卫良娣有身子,受不得这个,还不快拿出去!”阳筠笑着轻声呵斥珠儿,转头对卫良娣说,“那是姜花。”
卫良娣脸上一红,又陪阳筠闲话几句,才说“那明日起妾身就不来向殿下问安了”,阳筠允准,卫良娣叩谢之后,慢慢地走了。
过了不过一刻钟的工夫,其他妾侍也都来给阳筠请安。阳筠少不得又说了半天的话,有眼尖的看见卫良娣不在,故意道:
“今儿卫良娣可来迟了。”
“想是累着了吧。”立即有人附和,话里话外酸得要命。
“怀着身孕也不好好歇歇。”
话音一落,殿内立刻静了下来。
阳筠自然也听到这一句,却不以为忤,这些人惹是生非的本事比起高氏终还是差了一星半点,看来宫中女人大抵如此。或许是闲的?阳筠很想找些事给她们做,但眼下并不适合。
“你们可是冤枉了卫良娣!她才刚来过,只是我把她日后的问安都免了。”阳筠笑道。
“哎哟,太子妃殿下好仁德!”
“太子妃殿下这般宽和,妾身们可都有福了。”
赞扬声此起彼伏,但十之有十是假意,恐怕嘴上说阳筠宽和待下,心里只觉得她没用。
“倒也不是我宽和。我常调香,姜花、红花、凌霄偶尔一用倒也不怕,麝香、冰片可都是少不了的。卫良娣若每日往来八凤殿,恐怕要伤了身子,岂不是我之罪了?”
阳筠说完这话,眼皮往下一抹,慢悠悠地理了理原本整齐的袖口。
众人都跟着笑了笑,有聪明的就顺着问了些调香制香的事,不免又赞了几句。阳筠说了一会儿,露出些疲乏神色来,大家也都知趣,告了退后就散了。
一大早就起来,阳筠并不觉得身上累,反倒是心里累得厉害。她教坠儿拿记档和起居注出来,摸出些侍寝顺序的门道,又教把东西收了,让侍女碾沉、檀香屑,自己则专心掐花蕊、压花汁,一门|心思|调起香来。
如此过了月余,阳筠与武承肃间倒也相安无事,武承肃只去卫良娣处两次,又叫了三五个其他姬妾侍过,其余时间都是自己在崇仁殿。
接着就是中秋夜宴,按制是皇帝和皇后,太子与太子妃,亲王与其正室,并皇族子侄参与。外臣都要在家中与家人团圆,中秋宴自然是实实在在的家宴。
燕皇武岳的三弟,最游手好闲的宁王,忽然提起魏国二公子周绎大婚的事来。
“听说是七月里,娶的是魏国夫人沈氏的亲侄女。我看那周道昭也就这样了,两个儿子娶的竟然都是自家人。”宁王说完哈哈大笑了起来。
武岳四弟廉王不以为然,却因说话的是他异母哥哥,不好直接反驳,只是暗暗皱着眉摇头。行二的惠王素来是最精明的,小便宜占得多,还不得罪人,跟着哈哈一笑也不说话。
好好的一个话题就这么冷下去了,阳筠本还想多听一些。也不知怎么,家宴上的桂花酒竟然那么醉人,才几杯就看不清眼前的路了。
印儿与珠儿陪着进宫,自然知道阳筠心里难过,两人搀着阳筠回了八凤殿,为其净了手脸、换好衣裳,又将她扶到床上躺好。只是不知阳筠有没有睡着,闭着眼躺在那,泪却缓缓往下流个不停,把枕头都湿了一块。
印儿一边擦,一边轻唤阳筠,阳筠也没反应,过了好久才不流了。
武承肃只道大家都是父母之命,哪里知道阳筠与周绎私下的事,况且阳筠喝的本不多,他只当她不胜酒力,倒没有深究。
然而第二天用过晚膳,武承肃正在崇文馆看书,一阵琴音忽然飘来。起先他并未在意,但琴声幽幽渺渺,实在好听得紧。
武承肃放下书,走到崇文馆后门,站在台阶上听那琴声。
“想必又是卫良媛的琴吧。奴婢听着,怎么像是思念太子了呢?”姜华见状,知道武承肃对这琴音动了心。
他倒也听得出些好坏,隐约觉得不像是卫氏的琴,不过顺着武承肃的心思随口说两句,逗他说话而已。
自武承肃十一岁被册为太子移居东宫,他便受皇后重托也来了东宫,一直侍奉太子左右。当时还是二十出头的小内侍,如今已过而立之年了。
“卫氏哪弹得出这样一手好琴。”武承肃笑着斜了姜华一眼,将还拿在手里的书卷递给他,道,“走,离近了听听去。”
武承肃也实在好奇,这样的琴之前是没听多过的,总不会是那个高阳王主弹的吧?
想到阳筠,武承肃又嗤笑一声,她那般功利狡猾,还能弹出这样的琴么?他倒宁愿相信这是她身边某个侍女所奏。
方才还是反反复复弹了几遍的《高山》,一曲没完,琴声却忽然一顿,奏出一段《凤求凰》来。曲中喜悦与苦涩各半,参杂其中、互不相让,最终竟然苦涩压过了喜悦,琴声也于此时戛然而止,仍是一曲未完。
武承肃听得心烦意乱,弹琴的人果然好本事,让人全随着她的琴音走。八凤殿里有这样的人,定是新来的几人,只是有个阳筠横在那里,他要打听必定绕不过她去。
才刚觉得遗憾,一曲《潇湘水云》又从殿内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