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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太医又循例来瞧过胤礽两回,每次请脉对胤礽的日常细节都问得很是详细,最后一次更是从袖筒里拿出一叠纸交给贾赦。
贾赦双手接过,只见上面细细密密的罗列了幼儿的禁忌和一些病症的解法,见此,贾赦怎会不明陈太医之意,当下起身对陈太医折腰行礼,又低声命梅芳去准备酬谢。
陈太医摆手辞谢,只对贾赦道:“老朽只是怜惜小公子年幼失母,又为将军拳拳爱子之心感慨,医者为仁,老朽不过是做了本分之事。”
贾赦也明白陈太医的坚持,只奉上平日酬谢,又对陈太医折腰拜了三拜,亲送了陈太医出府。
从此,每夜里贾赦不再是守在胤礽身边同他重复说着张氏的往事,而是捧着那一叠纸研读,时不时的翻弄着胤礽,扰得他好不烦恼,可是瞧见贾赦捧着着人搜罗来的医书对照着陈太医留下的精要琢磨的样子,胤礽只觉着眼睛酸酸的,乖巧的随他翻弄。
胤礽心情前所未有的好,只是觉得有些闷。如今在他身边伺候着的丫头婆子着实老实的愁人,许是被贾赦的举动吓着了,屋里又有赵嬷嬷那定海神针镇着,就连最喜欢没事儿闲磨牙的婆子在他这屋里都大气儿不敢喘上一声。
胤礽只觉得整日闲了睡,饿了吃的日子实在太过磨人,只得将每日里默诵两遍往生经、四书各一章排做每日课业。
幸而贾赦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育儿之法,竟捧了新制的四书五经以及一些史书经本来,一边将一本本书在胤礽面前晃过,一边磨叨:“琏儿,你瞧着哪本书有趣就动手指指,父亲我好歹这几本书也是念过了的,你喜欢那个父亲就念给你听……不过,我觉着还是《史记》有趣些……琏儿,你倒是选一个啊?要不,再看看医书?”
胤礽瞧着贾赦殷切的眼神,抽了抽嘴角,坏心眼儿的笑开,挥舞着两手,拍上了《周易》和《史记》。
贾赦一愣,赶紧将其他的丢开,只拿了那两本书在手里,一左一右的在胤礽面前晃悠,诱哄道:“琏儿,你喜欢那个,再拍一巴掌就好……”
胤礽大笑,这个父亲还真是不喜欢读书啊,瞧着贾赦目光灼灼的瞧着自己,未免自己笑的喘不上气,赶紧做胡乱拍手状,右手‘不小心’碰上《史记》。
贾赦瞧着儿子咯咯的笑的开心,心里头也欢喜,真是知道心疼人的好小子,丢开了《周易》,握着胤礽的手又亲了下,翻开《史记》开始诵读。
如是几日,便到了胤礽这一世的满月之日。
胤礽一早被赵嬷嬷抱着,又有贾赦那梅芳姨娘帮着,洗浴换衣,抱去荣喜堂。
胤礽抬眼看着精雕细刻的回廊之间那湛蓝的天空,嗅了嗅空气中的土腥味儿,轻叹一声,春天了啊。
因家里有白事,荣国府新添的娇客公子的满月宴并未邀朋宴友,只贾氏族长领着族中德高望重的老者并宁国众人前来坐了一坐。
胤礽被贾赦抱着见过了族长并一众老者,着意的瞅了瞅久仰大名的二老爷。看着那一脸正气的二老爷贾政,胤礽撇撇嘴,这人一看就是个道学酸儒,不过是有些小心思的俗人罢了,那么自己该小心的却是那位二太太了。
认过了人,贾赦将胤礽交给了赵嬷嬷,让赵嬷嬷抱着他去后面见女眷。
贾母托词身上不舒坦,就让二太太陪着众位婶娘妯娌。
胤礽被赵嬷嬷抱着同众夫人见礼,着意记下众位妇人的名头,终于见着了端着菩萨脸的二太太王氏,还有不过那四岁尚且满面懵懂的贾珠,胤礽眯了眯眼睛,这就是自己以后要收拾的人啊。不过,胤礽又瞧了眼那贾珠的天真模样,皱起了眉头,自己要怎样假装无知孩童啊!胤礽正皱着眉,就听见一个女声笑道:“这就是我那新侄儿?我还没见过呢。”
胤礽抬眼去看,就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子正凑在自己眼前。胤礽屏住呼吸,咧嘴做势要哭,心下忿忿,什么时候能说话啊,这成天只能依靠旁人的日子可实在是难过!
赵嬷嬷连忙道:“姑娘,琏哥儿没见过您,有些怕生,您别见怪。”
那女子讪讪坐回座位,拿了帕子掩口咳了两声,笑道:“也怪我前些日子病了一阵,一直没去看看琏哥儿,琏哥儿这是怪我呢。”
宁府贾珍媳妇忙笑道:“敏姑姑可别这么说,琏哥儿怎会那么想,过两日熟悉了就好了。”
贾敏也知道自己失言了,连忙顺了话描补:“也是,过几日,等我身子再好些常去看看琏哥儿就好了,说来我这姑姑还没给琏儿见面礼呢。”言罢,就从荷包里拿出她最近时常把玩的白玉微雕要给胤礽带上。
赵嬷嬷见那不过琏哥儿指肚大小的玉坠雕琢精巧随光一照可见光华流转,知这是贾敏心爱之物,便只眉头一动,恭敬弯腰,让贾敏将挂坠佩在胤礽颈上。
贾敏这才笑开了。
赵嬷嬷松了口气,转身的时候手指一拨将那玉坠掖到胤礽外裳里。
听着众妇人满口的客套说辞,胤礽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却又想不起来。瞧着那边二太太不着痕迹的将话题引偏了去说些家长里短,胤礽大大的打了个哈欠,嚎了两声,他不想在这屋子里多呆,满屋子的脂粉味儿呛得他不舒服,也不知道那王氏是不是故意的晾着赵嬷嬷,不让人退下。
听到胤礽的哭声,赵嬷嬷赶紧轻轻摇晃着胤礽拍哄,对王氏轻声告罪:“二太太,琏哥儿怕是累了,奴婢送琏哥儿回去了。”
王氏笑得慈爱,点头道:“是呢,琏哥儿身子弱,我也疏忽了,你带着琏哥儿回去吧,仔细着别让风吹着了。”
赵嬷嬷应着赶忙退下,人还没退出门外,却听见帘子里头王氏叹道:“我那大嫂挣了命就留下了这么个哥儿,还是体弱的,大老爷可是忧心着呢,夜夜的守着……”
赵嬷嬷咬了牙往外走。胤礽眯了眼睛,又笑开了:王氏!爷记下了!
回了房间,又是一阵折腾,用艾叶煮的水洗过澡,换上新衣裳,胤礽累的昏沉沉的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胤礽迷迷糊糊的觉着自己的手脚又被人摆弄着,挥挥手,却被握住按在贾赦的脸上。胤礽小手抓了抓,听见贾赦低声笑了笑,模模糊糊的听到贾赦低低的声音:“……寡情的……咱们爷俩好好过……琏儿……有父亲疼你……”
胤礽动动手,摸摸贾赦的脸,心道:嗯嗯,父亲,我也护着你……
贾赦听着赵嬷嬷将女眷那边儿的事儿一一道来,面色更是不好。
赵嬷嬷站在一旁叹气,她知道敏姑娘人不坏,女红管家样样不差,更是通晓诗词歌赋的才女,就是身子弱了些,有时候不太会说话,太容易得罪人。老太太瞧着这老来女自然是什么都好,敏姑娘身边又没个积年通世晓情的人指点着,将来嫁到那清贵人家若是还和在这府里一样好强争权,可是有得磨呢。
贾赦倒是没气贾敏说的话,他们兄妹年纪本身差距就大,自己长居偏院,这个妹妹一直养在老太太身边,两人本就没什么太深的来往,他对这个妹妹的了解只源于偶尔去荣喜堂请安碰上时的客套,再就是偶尔张氏会提起他这个妹妹。他记得张氏曾叹息说贾敏个好姑娘,就是整日里圈在家里被宠的太过骄傲、不太会说话,他信如馨的眼光。
想着今日只指派仆从送了礼来的张家,再想想儿子在后院没人护着受的委屈,贾赦咬了牙决定明天就开始琢磨着寻个什么样的继妻能护住自己的宝贝。
满月过后,胤礽想了几日终于想明白了那日奇怪的地方,再怎么说自己也是张家的外孙,那天却是不见一个张家的人呢!胤礽瞬间明了那晚贾赦言语中的意思,想着自己父母受过的委屈,忽的就笑了,这样也好,这辈子自己就用心的护了自己这父亲就好了,再将旁人欠了父母的债讨回来,那些寡情的随他们怎样吧。
听着父亲读书,自己默默背书,胤礽终于熬到了能翻身的月份,第一次自己趴倒的时候,胤礽在心里头将满天神佛谢过一遍,却发现自己翻不回去了,幸好赵嬷嬷一直守在一旁,帮着胤礽又翻了回来。
胤礽觉着很丢人,晚上的时候任是贾赦怎样哄着也不肯再翻身,只在次日早上贾赦离开时翻身那后脑勺对着他,喜的贾赦捏着胤礽的脚丫亲了一口。
于是晚上的时候,贾赦对着陈太医留的单子又发起了愁,瞅瞅胤礽,捏捏胤礽的手脚,神色颇为纠结。
正好荷盈送了果水来,贾赦接了果水,顺口问道:“你做的?”
荷盈笑道:“是,老爷拨给我两间屋子,我收拾了一间弄了个炉子。”
贾赦抬眼看着荷盈,荷盈只是笑着。
贾赦叹口气,道:“有心了。”就着碗喝了一口,觉得温度正好,就舀了半匙,小心的送到胤礽嘴边。
胤礽眨眨眼,这荷盈,倒是得父亲的信任。几月来满口奶涩早就让胤礽不喜,如今眼前果水清香诱人,胤礽张开嘴含住瓷匙,咽下果水,满口香甜。
贾赦一笑,又喂了胤礽喝了些,自己将剩下的饮尽了,又哄了胤礽一会儿,就随了荷盈去了她的房间。
第二日,大家都知道大老爷院子里那个荷姨娘是个有本事的,一碗热汤就将大老爷请进了屋。如此不少人倒是懂起了小心思。
贾赦瞧着身边献媚的婢子,心下冷笑,只做不见,晚上给胤礽读过书之后,仍歇在荷盈屋里。
听着荷盈笑盈盈的说起府中的流言,贾赦闭着眼冷笑:难怪最近这院子里的人都敢涂脂抹粉了!
荷盈见贾赦只是冷笑,叹口气,知道同这位爷说话只能说白了,便搬了小凳子坐在床边,为贾赦捏着胳膊,站在门口伺候的小丫头偷眼瞟过来只当是这荷姨娘又献媚呢,赶紧侧了身,转开眼。
荷盈悄声道:“老爷何不将这流言推上一把,琏哥儿还小,将吃食放在眼皮底下才能放心不是?”
贾赦睁开眼,微微颔首,伸手拉了荷盈一同躺到床上。
胤礽挣扎着侧身躺了,过了一会儿又觉着不舒服,便翻回来平躺,他才不是没人哄着就睡不着了呢。说来近日晚上贾赦不再陪着他入睡,胤礽自然不太高兴,却也知道贾赦陪在自己身边时刻警醒自己的挣动,夜夜都睡不好,时间长了必定会熬坏了身体。可是听到身边伺候的小丫头悄声说的大老爷日日流连在荷姨娘处,虽然知道有可能是谁使了银子让这小丫头来挑拨父子两人关系,胤礽心里确实有些不乐意,忽的就冒出空闺女子最爱叹息的那句话:世间男儿皆薄幸。
正感叹着,胤礽又觉得好笑,哎呀,自己可也是那薄幸男儿中的一个呢。如此一打岔,他倒是有心情仔细琢磨这事儿了,着意想了想那荷姨娘的做派,想到只有这荷姨娘和那芳姨娘亲自送了来的东西赵嬷嬷才会在尝了之后喂给自己,胤礽叹口气,闭上眼。
看来这所谓背主的奴才倒是个坚忍忠心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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