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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森杰沉默片刻,道:“英郡王无意相争,三皇子与四皇子,都是好名声的,母族微末,宫里头怕是插不进手,余下两位皇子尚且年幼……”
霍百里笑了笑,道:“所以,这事儿更像是我们疑神疑鬼的,想多了。”
但是,既然叫你这最喜欢布置意外的行家起了疑,那就绝非意外。方森杰轻声道:“何家。”
“或许是何家,或许是王家不甘心的谁,还可能是李家、张家……怀疑起来就没完没了了。更何况这事儿推波助澜的怕是不少。”霍百里语声顿了顿,又道,“这位太子也是命苦。”
方森杰摇了摇头,道:“若是没有瑾安帮着,那才叫命苦呢。”好歹现在还有人帮着支支招。
霍百里笑了一声,捡起先头的话来说:“甄应嘉很聪明,更何况瑾安不过是打算认个姓甄的义妹而已,总比叫甄家算计上佑明得好。”
被方森杰与霍百里念着的胤礽此时正恹恹的侧卧榻上瞧着窗外的淅淅沥沥的雨丝叹气:这江南什么都温柔,就连一场雨也要缠缠绵绵的下个三五日才肯赏个晴。胤礽已开始想念京城府邸晒得松软的被枕了。
胤禔绕过隔断,抬眼正瞧见榻上撩开书本昏昏欲睡的少年,立时停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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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五十六年三月十二日,申时,咸安宫。
正捧着书本教导幼子读书习字的胤礽只觉胸口一痛,眼前一阵发黑,握着书的手顿时绷得指节青白。
咬牙压下心口绞痛,胤礽抬眼对其六子弘曣笑道:“弘曣,阿玛有些累了,今儿便学了这些吧。”
弘曣惊异抬头,只见胤礽白玉般的面庞煞白,额上一层细密薄汗沁出,心下一紧,丢下笔,直起身跪行到胤礽身边托着他的手臂,急声道:“阿玛!”眼见两位幼弟攥紧笔杆一副无措模样,勉强缓下声调,“阿玛,儿子叫人去请太医!”
胤礽微阖眼眸,一手握住弘曣的手,一手扣在膝上,安抚笑笑,道:“无妨,只是有些不适。”心口绞痛让胤礽有些支持不住,顾不上安慰慌慌张张的凑到面前的幼子,扬声道:“何玉柱!”
何玉柱应声入内,胤礽拍拍弘曣的手,又摸摸七子弘晀、八子弘为的头,道:“送阿哥们去福晋那儿。”
时下弘曣年近五岁,却是咸安宫中伴在胤礽身边年纪最长的儿子,五年时间足够小小少年明白胤礽的骄傲,虽心有担忧,仍是依言起身,行礼,道:“儿子告退。……阿玛莫要逞强。”言罢牵起弘晀弘为的手,有些不放心的看着胤礽。
胤礽笑容温柔,道:“好好,你今日教,教弘晀弘为再习二十个字,明日阿玛就教你习剑。”
两小儿心神立时被那二十个字牵去了大半,皱着脸瞧着胤礽。而弘曣瞧着胤礽如此保证,也略安心几分,便领着两个弟弟退出屋子。
何玉柱走在最后,偷眼上瞟,见胤礽只是笑盈盈的看着三位阿哥的背影,复又垂眼,退出之际合上了门。
门合上的一瞬,胤礽再是撑不住,蹙紧了眉头,一手按在桌上,一手抚上心口,指尖触及颈上那一枚玉坠,顿时僵住身子,脑中乍现的惶然顿时盖过身上的疼痛。
那玉坠是他在二度被废之前毁了他叔公索额图昔时送与他的一方玉璧所制,唯有弘晰,弘晋,他的嫡女,他的福晋,还有弘曣几个有……弘晰,弘晋!
胤礽心下发急,按着炕桌起身,踩上锦鞋,刚行出几步便觉心口绞痛愈甚,眼前阵阵发黑,一个踉跄,胤礽栽到一旁软椅上,人事不省。
胤礽的福晋瓜尔佳氏见几个孩子此时被何玉柱送了过来,心头一跳,一边示意三个孩子起身,一边看向何玉柱。
何玉柱犹豫一瞬,便道:“福晋,爷的脸色瞧着不太好……”
瓜尔佳氏略一踟蹰,轻叹一声,道:“着人……贾应选,你去请太医来。”
贾应选只觉眼皮一跳,忙出声应下,躬身退了出去。
正在瓜尔佳氏房里同她一处教导两位格格针线的侧福晋李佳氏林佳氏只觉心神不宁,她们的爷身子一向不好,好歹熬过了冬,这两日天暖了不少方才好些,众人刚刚才放下心,怎么……
瓜尔佳氏咳了几声,就着侍婢的手喝了口茶润喉,见弘晀弘为有些被屋中凝重气氛吓到的模样,便遣了身边的嬷嬷将两个孩子送去他们额娘处。
吩咐过这一桩事,瓜尔佳氏也看向了弘曣,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
被嫡母和庶母盯着的弘曣有些紧张,在瓜尔佳氏身边坐了,定了定神,慢慢将之前情状说来。
听过弘曣的话,三个女人都坐不住了,李佳氏最先出声:“福晋,不知道爷的身子是不是没好利索……”
瓜尔佳氏心里也担心,便顺了她的话道:“咱们过去看看吧。”
然而不待李佳氏林佳氏伺候瓜尔佳氏更衣起身,外头又有侍从进来,慌慌张张道:“福晋,弘晋阿哥--”那侍从瞧见林佳氏的时候声音立时戛然而止。
“弘晋怎么了?”弘晋生母林佳氏急急出声,她可是就这么一个儿子!
那侍从觑了眼瓜尔佳氏的面色,咬牙道:“弘晋阿哥从马上跌下来了!”
林佳氏手上佛珠摔在地上,腿一软已往地上滑去,幸好身边宫侍反应甚快,一把托住了她的手臂,扶她坐在一旁矮墩上。
李佳氏瞧了林佳氏一眼,抬眼去看瓜尔佳氏,哀声道:“福晋,爷--”
瓜尔佳氏猛然清醒,握住李佳氏的手,稳了稳声音方才开口道:“李嬷嬷照顾好你家主子。陈嬷嬷去后头稳住众人,谁敢作乱生事立时绑了!”瓜尔佳氏看着李佳氏,“妹妹随我去看看爷。”披上件九成新的狐皮麾衣,瓜尔佳氏深吸口气,往外走去,她总觉得有些不对,便是弘晋当真出事,如今他们这咸安宫怎会这般快就得了消息!若是当真如她所想,那透出消息的人就是冲着爷去的……
本来张御医这一日便当是来给瓜尔佳氏看诊,贾应选半路遇上了人,听了几句含沙射影的话,再听说刚刚太医院的人都被招去了乾清宫,想到自己有得回话,便也没坚持去自寻不自在。
张御医同贾应选到达胤礽书房外方才明白这宫里头的压抑气氛从何而来。
瓜尔佳氏搭着李佳氏的手在胤礽书房外候了已过一刻,却不见有人回应。
瓜尔佳氏的指甲扣进手心,声音却是冷静至极:“何玉柱,开门!”
书房门一推便开,众人面色都变了变,待那吱呀呀的门大开的时候,所有人的脸都白了。
室内炕旁的软榻上侧卧着他们要寻的人,那人从不服软的双眼紧闭,一手抚在胸口,一手悬在榻旁……
李佳氏凄然出声:“爷!--”
乾清宫,弘晰曾经在偏殿的居处。
康熙站在床前七步处,盯了眼伏在地上请罪的一众御医,挥手让他们退下,转头看了眼床上面色苍白昏迷不醒的弘晋,转而去看跪在床畔,双手紧握弘晋右手的弘晰,正欲出言劝慰,却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夹杂了呼喝声渐近,心下念头百转,回头时正闻“砰--嘭--”声,却是一个人撞进门来跌在地上。
康熙一惊,正要发怒,就见伏在地上的人抬起头来,面上涕泪横流,声音嘶哑凄厉:“主子去了!弘晰阿哥,主子去了!”
康熙懵了,他觉得自己该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时间他再是什么都听不到了。甩开了上前欲扶他的侍从,康熙大步上前,伸手抓着伏在地上哭嚎的何玉柱的衣领,将人提了起来,怒喝道:“你胡说什么!”
何玉柱对着康熙亦是半点惧色没有,用不逊于康熙的声音吼道:“主子去了!”
康熙的手抖了下,嘴唇也有些哆嗦,他认得眼前这作死的是何玉柱!
何玉柱的主子去了……
何玉柱是伺候谁的?
何玉柱是他在太子从乾清宫搬去毓庆宫时赐给他的保成的侍从……
何玉柱的主子是他的保成。
他的保成不在了?!
他的保成……胤礽那个逆子昨天还跟他顶嘴,今天怎么会……不可能!
不可能!
康熙松了手,大步向门外走去,却听见身后有侍从疾呼:“弘晰阿哥!”康熙脚步一顿,回头就见弘晰面色苍白,唇边带血,一手扒着床沿,已然跌坐在地。
“阿玛……阿玛……”弘晰唇瓣翕动,眼神空茫,任由侍从扶着他的手臂,身子软软的仿佛周身气力瞬时散尽。
康熙回身疾步走到弘晰身边,俯身握住弘晰的手臂,喝道:“弘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