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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归年踩着满地的阳光,从咖啡厅里面出来了。他把顾一哲扔在窗边的角落让他一个人开心,他是应该开心,不用结婚了。他不想继续和一哲讨论十月,这永远是一个没有解的问题。
凝立在马路边的他正在等那红灯变得绿色,阳光以恰到好处的角度扫过他长长的睫毛。
就在等红绿灯的间隙,仅仅是那短短60秒的光景,神经都能够被轻易地被切割。他的思绪都能够飞快地跳跃到十五年前的隆冬。
呵气成霜,冰冻三尺。
好像——所有的事物都能够凝结浓缩在那个灰色天空的冬季一般。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十月,他十岁,十月才七岁。
那天刚好的除夕,漆黑的夜空中有着绚烂的烟花绽开,家家户户灯火通明,热闹非凡,不时有搓麻将的吆喝声从窗户飘出。
他和往年一样,窝在客厅里面的沙发上,抱着遥控器,百无聊赖地不停换台,只是为了打发时间等待那只有在除夕才回家的父亲。麻将桌上坐着大伯大妈还有二伯二妈,而他妈郭关静就忙里忙外管厨房里面的年夜菜还要端茶送水,就算是忙成狗,她的脸上依旧是有着阖家欢乐的满足笑容。
那时候的母亲,真美啊,年轻的时候追她的人一定很多。当十岁的他窝在沙发上捏着遥控板一脸憧憬望向他妈时,他妈郭关静却端着水果盘子扭过头来:“归年你别老换频道,不想看电视就来厨房帮我忙!”
后来,他的厨艺很好。
十月就是在当时出现的,在他起身从沙发上向厨房走,将将路过门口的时候,门铃响了,眼中一撮火苗刷的一下燃起来,是父亲回来了。他几乎是三两步跨过去打开了门,看见了父亲…以及——
温十月。
她瘦瘦小小的,安静美丽得就好像是一个精心制作却毫无生气的洋娃娃。小心翼翼拽着父亲的衣角,躲在父亲身后,只露一双大且明亮澄澈地眼睛偷偷打量着他。当时给他的感觉,十月就是一个易碎但极漂亮的洋娃娃,给人一种这个世界太生硬,而她太脆弱的错觉。
他有些怔住,再抬眼看父亲,满脸都是倦容,只是父亲的大手手中握着十月的小手。当时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不知道是该向往年一样扑进父亲的怀里,还是应该退在一边让他们进来。
他妈应声而来,然后他听见噼里啪啦地一声响,扭过头时,看见他妈手中的一盘水晶饺子碎在了地上。
然后——
除夕那夜,家里面翻天覆地。
争吵声,咆哮声,嘶吼声,全部揉碎了合在一起。
大伯大妈和二伯二妈全部涌上来劝架,不知道谁哎哟一声,他当时记得,二伯捂着额头血流不止,是他妈郭关静一个烟灰缸扔过去,惊天动地的咆哮在老楼里面响起——我*!谁再替莫西元这个王八蛋说话老娘就弄死他!
二伯显然成为了那差点被弄死的人。
他当时对那句我*印象尤其深刻凛冽,就好像是夏日的飞雪一般那么让人觉得突兀,因为那是他第一次听见他妈郭关静爆粗口,当然也是最后一次。
最后,二妈怒不可遏地拽着二伯走了,嚷嚷着去医院包扎去了。大伯大妈不敢再劝,就算是如此,被他妈用一个鸡毛掸子轰了出去。说实话,郭关静那个时候就像是一个泼妇。
再一次激烈地争吵爆发在二人之间,他没有被吓到,只是有些出神地望着躲在电视机背后的十月,头深深埋进自己的胸口,她抖得很厉害。虽然她才七岁,但是她知道,她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他轻轻走过去,郭关静将一个水果盘子砸在了他的脚边,还好那盘子是塑料得不至于四分五裂,只是滚了几圈之后停住不动。然后他听见郭关静红着眼站在不远处极其冷酷地说道:“别靠近那个小杂种!”
小杂种。
当时这三个字就好像是浪潮一般的海水,突然涌上来,而那片沙滩正好就是十月,她一下子就被这样三个字覆盖住了所有的生命。
甚至是生成了一股藤蔓,死死缠住她,让她不能呼吸。
他一向很听郭关静的话,独独那一次。在一分钟之后,他两步跨到电视机旁边,将那个缩成一团的十月提了起来:“跟我来。”
他动作很快,但几乎是用拖她走的姿势,回到了他小小的房间。她妈郭关静的声音在门外爆炸:“莫归年你个兔崽子!你……”
后面的话他没有听见,因为她找不出话来骂他,所以又将焦点转移到他父亲身上去了,咆哮声再起。
十月被他拖回房间之后,也只是轻轻发着抖,不说话,也不哭。真的,就像是一个失去灵魂一般的木偶,毫无一点生气。
他把她从角落抱到床上,却瞬间无语,因为她很快又缩在了床角去,双手抱着膝盖,又是一片死气沉沉。那一晚,十月缩在墙角,他坐在桌前,听着外面烟花爆竹的响声以及一直没有停止过的争吵厮打,一夜无眠。
那年的除夕,很热闹很热闹,是真的很热闹。
可能在那一栋老楼里面,没有哪家的除夕比他家的除夕更热闹了。当然,热闹的代价自然就是狼藉。
初一早晨,他因为一夜未眠而双眼布满血丝打开房门的时候,满地的狼藉,那种狼藉不能够随意形容。好比——是刚刚被一颗炸弹爆过的地方,剩一片虚无和残渣。
客厅能砸的东西都砸了,包括那台五年的老电视。
后来他问起她当时有什么感受,十月只是轻轻笑了,是故作轻松的那种。十月说,真的很不好意思坏了一个美好的除夕夜,如果可以的话,说实话我还真想赔一个。
可是他知道,她也知道,这种东西哪儿能赔。
十月皎洁一笑之后,冷冷看着他,归年,要是你当时不那么冲动将我带离那个战场的话,我也不会喜欢你,所以——你惹的祸,你自己偿。
后来,他没能力偿,她也不屑让他偿。
*
对面刺目的红灯咯噔一下变成了绿色,又是一条小小的人流互相穿梭,他失神的时候也迈了出去,朝着华南医院的大门走去。
他突然想起一个细节,第一次遇见她,是在隆冬时节。二人诀别的时候,却是再一个骄阳似火的夏天。也算不得诀别,只是她单方面的,就那样,嘭的一声,消失不见。
十月,你好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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