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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还未亮,容妆便已经收拾好随身物件,锁了红妆阁,遣走了守阁的宫人,将钥匙交换到御事房,独身来到浣衣房。
红墙白瓦,唯闻各处浆洗的水声潺动,青石板的地面被水濡湿了一片片深灰。
她从不来这里,里面劳作的宫婢们都不认识,那些宫婢们自然也没机会见过她。
那些管事儿的姑姑们一听说是御前的,原本还有几分忌惮,但看容妆一直沉默寡言,只是安静的浆洗着衣裳,也就越发胆子大了起来,时不时的骂上几句。
容妆也没有心思去理会她们,权当充耳不闻了。
约莫黄昏的时候,阿萦来了浣衣房,虽然时候已经不早了,但浣衣房的劳作一向是从天不亮到入夜时分,一整日下来干活的人已经疲惫不堪,所以容妆此刻也还没休息。
阿萦进来的时候,一说是御前的人,两个姑姑立马换上谄媚逢迎的笑,指引着她来到容妆面前。
此时容妆正从水井边儿提上来一桶水,阿萦一见,忙就不顾姿态的小跑上去,帮她拉了上来,两人合力把水桶放在一边儿。
容妆直起身子笑问:“阿萦,你怎么有空来了?”
阿萦上下打量容妆,容妆一身深蓝的粗布衣裳,青丝简单的用丝带拢在背后,连发髻都不曾绾起。
“姐姐。”阿萦一叫出来,便是满脸委屈的看着她,“你受委屈了。”
容妆轻笑,阿萦一瞅就更撇起了嘴,“姐姐,这些宫人惯会拜高踩低的,她们可没为难你吧?”
“没有,你不必担心。”容妆拉着她,坐到一旁的石凳上,石桌上有水壶,容妆捡起一个倒扣的瓷碗,倒了一碗水,自己喝了下去,抿抿有些苍白的嘴唇,笑道:“瞧你,我才离开咱们宫里一天,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来看我。”
说完,容妆立刻意识到不对,自嘲一笑道:“哪里还来的咱们宫里。”
‘咱们宫里’这个称呼,无论是容妆,许诣,还是阿萦,相互提及时都将玄景宫如此称呼,已是惯了的,一时要改掉,也是不容易。
“有!”阿萦忙道:“姐姐永远是玄景宫的人!皇上早晚都会想通的!”
“别说傻话了,我是自愿罚到这儿来的,就没打算再回去,大概也回不去了。”容妆盯着阿萦,拍拍她紧紧攥着自己的手道:“你万事当心,多问着点许诣,他伺候皇上年头久了,多少都了解些,还有,千万别为我求情,没用。”
“姐姐你不知道,一早上你被遣到浣衣房的事儿就传遍了,咱们宫里都为你担心着呢,尤其是许公公,我来的时候他还嘱托我给你带了吃食。”
容妆随着阿萦的目光,这才去注意到她脚边的八角褐红的提篮,不禁笑道:“替我给许诣道声谢,告诉他不用为我担心。”
阿萦点点头,垂着眸思量了好一会儿才道:“姐姐……皇上今天似乎格外暴躁……”
容妆目光复杂,但始终浮着一丝忧色,低声叹息道:“你小心伺候就好,不会有事的。”
“姐姐别着急,也许等皇上气消了就让你回去了呢。”阿萦起身,“我是抽闲偷着来的,不敢久留,得回去了……”
容妆随着站了起来,正色道:“不必为我求情,免得连累了你们,也告诉许诣。”
“嗯。”阿萦敷衍的点点头,不舍道:“姐姐,我这就回去了,改日得了空再来看你。”
容妆挥挥手,笑道:“赶快回去吧。”
直到阿萦走后许久,容妆跌坐在石凳上,神色尚处在茫然中。
脑海里始终回荡着阿萦的话,“皇上今天似乎格外暴躁……”“也许等皇上气消了就让你回去了呢。”
阿萦一心满是为她担心,可阿萦又怎知,并非乔钺不允容妆回去,而是……她本就不想回到玄景宫……
怕见乔钺。
这时,一个面熟的姑姑走了过来,见容妆发呆,尖声喊道:“喂,你这婢子,还有空在这坐着!还不去给我把衣裳洗干净!不然有你好受的!”
容妆没做声,只是站起身拾起那八角提篮,岂料下一刻就被那姑姑抢走,那姑姑膀大腰圆的极是强壮,哪里是容妆能抵抗的了的,容妆也没防备,被她使劲一推就摔到一边儿地上了。
青石板的地面浮着砂砾,容妆的掌心着地被硌的生疼,而脚上也是突地一个刺痛,容妆紧皱着眉头。
却原来,离开了乔钺的庇护,她在这宫里已是寸步难行。
宫人间也如同嫔妃,也是相互打压气焰,高位压迫低位,相互争斗,相互迫害。
那姑姑厌恶的‘嘁’了一声,白眼道:“真是没用,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说着,她掀开八角提篮,看见里面的点心,顿时喜笑颜开,对容妆道:“不过倒是吃的挺开的嘛,都到这地步了,还有人给送吃的,得,这些就当是孝敬姑姑我了,赶紧起来干活!”
她转身晃着庞大的身子离开了,容妆缓缓的从地面上站了起来,却一下子倒在一边儿,原来扭伤了脚。
幸好不算太严重,容妆坚持着起了身,一步一颤的走回房里。
坐在简陋的床上,抱着膝盖,将头埋在两膝上,昨夜乔钺的神色还历历在目,他蹙眉,他闭眸沉默,他愤怒的瞪着自己。
容妆的心仿佛被针刺了一下,隐隐作痛,沉闷的痛感汨汨的流淌在心间,脚上的痛却仿佛配合着她的心境一般,渐渐痛感袭上了心头,让她紧紧蹙起了眉心。
她不能这样下去,还要好好活着,否则,怎对的起容策,怎对得起爱她的人,又怎对得起她自己,这么多年得到的太少,失去的太多。
何况,还有白翾,她还安稳无恙的活着,尚活的那么肆意滋润。
容妆打定心思,缓慢的走出去,叫来一个已经略为熟悉的宫婢,求她去叫来管事的姑姑。
主管浣衣房的人唤作齐姑姑,也不是善茬,但她听说过容妆的大名,也知道容妆不同寻常宫婢,倒不似她手下的几个老姑姑那般难缠嚣张,此时她一进院子里见到容妆神色异常,也迟疑了起来。
容妆叫她派人去御医院请人来,道是受了伤。
她犹疑着,大概在权衡利弊,容妆不耐,到底拿出了那玉龙纹的令牌。
容妆心里蔓延上苦涩,原来,乔钺,走到哪里都需要你方能周全。
齐姑姑一见令牌上的龙纹,再也不敢迟疑半分,赶忙叫一旁的婢子去请人来医治容妆,并让容妆进房休息。
来人是个医侍,因为宫婢没有权利让御医来医治,年轻的医侍放下药箱,坐到床边给容妆诊治。
只不过是轻度的踝关节扭伤,道是多休息几日,加以热敷便能痊愈。
容妆听闻此言,这才安了心。
但看着那医侍离开的背影,不禁便想到了叶羽铮,许久不见了,也不知道他和容衿的情况如何,一颗本就悬着的心更是踌躇难安。
然而,占据更多的,始终是乔钺。
容妆不知道,不知道乔钺现在是如何想她,当然,她也没有办法。
乔钺倘若知道了……
不必倘若,以他的睿智,一定猜测出来了,她并不是目的单纯的为助他入宫,依他的秉性,必生愠怒。
其实容妆何尝不知,云妃亦无辜,可到底因她而生事,这份牵扯,是怎么也无法改变了。
至于已经铸成的心结,只能待时间化解。
如此,也只能在浣衣房安分的走下去。
连嚣张跋扈惯了的白清嫱她都不惧,何况这群乌合之众。
幸好,还有解语笛陪着她,万分冷寒之中,总算能有一些温暖她的东西。
而且,还有那牵引出旧事的……
容妆抬手摸摸披散的发丝,眼眸倏地一紧,不对。
青玉簪,不见了。
怎么能丢掉,怎么能遗失,哪怕它如今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但若非那簪子,又怎会顺利破解当年之事,她又怎会圆满了这么多年所希冀知道,盼望了解的事情。
何况,那还是……云妃唯一留下,能够让乔钺怀念的东西,不能丢,怎能丢。
容妆掀开盖在腿上的被子,挣扎着就下床。
整整一天了,竟才发现,早上尚在红妆阁绾发时,看到那梳妆案上的绸带,一想在浣衣房不需细致,恰也没心思,随手便捡起来系在发上,一心全是燥乱,却未曾发现簪子丢失了,此刻才知懊悔。
走出院门时,有个婢子尖叫着提醒容妆道:“你要去哪里,浣衣房的人不可以随意走动的!会被惩处的!”
容妆没有做声,那婢子一见,忙就扔下手里活计,跑去通知姑姑。
齐姑姑从堂里走了出来,容妆恰要走出院门,她快步赶上容妆,身后跟着两个婢子,齐姑姑问道:“你要去哪里?”
容妆此时心下异常焦急,并不想多与她周旋,只得从腰间束带里掏出令牌,告诉她:“这个令牌是皇上赐的,不用说你也看得出来,可在宫里畅行无阻,我虽被贬到这里,但皇上没收回令牌,说明我还有权利使用,你没有资格拦我。”
见齐姑姑并不让路,容妆不耐烦的喝了一声,“让开!”
齐姑姑想了想,最终身子往里侧,让了路,容妆从浣衣房的大路缓慢的踱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