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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医冉缜到来的时候,见乔钺握着容妆的手,并没有过多讶异,只是过去请了脉。
御医院的历届院首只为帝后二人所用,到他这里倒出了与众不同,自从在九龙池看到乔钺紧张的神色后,他就知道容妆不同寻常,素日里诊治用药也就越发斟酌用心,生怕出了一点差错,若惹得君王一怒,血流三尺的是他的家族,这个本事,想必眼前昏睡中的女子,是有的,他又怎敢怠慢。
无非是连日来忧虑,如今容易风寒侵体,最为普通不过,开了方子让阿萦取了药,再给容妆服下,也就没事了。
偏偏乔钺命他就镇守在红妆阁,直到容妆醒过来,所以还是得去帮宫人一块熬药,怎么也跑不掉了,多少年没亲自熬药了,冉缜抬手抚抚发白的胡须,还真想不起来了。
冉缜和阿萦还有小景子都被赶去熬药,乔钺独自留在阁里,眉头深锁,一双墨瞳里阴霾仿佛无法消散,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容妆不安的睡颜。
外头的天色已经渐渐开始转晴了,朝阳尚不强烈,洒进淡薄的浅浅金色,朦朦胧胧却甚是舒爽。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如诗所言,此是阑廷宫的雨后,繁花似锦,雨珠洇润的花瓣饱满而鲜艳。
红妆阁的雕花窗半掩,窗畔有风拂入,轻纱浮动,伴有蝉鸣声传了进来,杂音再多到底也是外头的,乔钺心里是安静到了死寂的地步。
恍惚间听容妆呢喃了一声‘乔钺……’。
乔钺刹那睁大了墨眸,唤了一声,“容妆?”
回应他的是虚无,床上的人并没有醒来,乔钺尚不清楚那一声轻唤,到底是出现了幻觉,还是真切存在的,但那一声低柔的呼唤,却始终萦绕在他心头,也恰恰此时,容妆再度唤了一声‘乔钺’……
乔钺听清了,容妆睡梦中唤的是他的名字,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乔钺,终于毫不掩饰的笑了。
那一声唤到了心底的乔钺,顿时湮灭了连日来一切怒气与冷然。
等了许久,冉缜等人熬药也未归,乔钺起身在阁里转了转,四下看看,容妆连日来所居之处,倒真没时间仔细去一观。
转目看到临墙边的桌案,乔钺走过去,看看她素日里都阅的什么书,金丝楠木的桌案是乔钺赏阁时一并赏的,桌案占地不大,虽比不得赤金华美,但也极是珍贵雅致,且质地柔和细腻,散着幽柔香气,有安神的效用。
乔钺走到桌案内,看到右侧摞着的一沓书籍,拿起了一本,是《妙法莲华经》,乔钺想,大概容妆以诵读经文来安心定神,平稳心绪所用,放下佛经,拿起第二本书,《楚辞》。
乔钺正要放下,手拿着书籍悬在半空中,侧目随意一瞥,只是随意那么一瞥,便蓦然见到那一沓被容妆昨夜里压在书下的诗经抄录。
乔钺眉心一动,将手里书籍放在桌案上,伸手捻起了那一沓纸张,字迹干净清晰,却是在刻意模仿他的手法。
而那一沓下面压着的被折了几折的大幅宣纸露出了面,乔钺捡起观看,那是当初在太后面前赏给容妆的,只是随口那么一赏罢了,且也只是一幅字,若流落在宫外大抵值千金,可在玄景宫里,容妆见过他练字次数太多,纸幅也太多,却也不曾料到,她会这般视若珍宝,如此妥帖保管……
将所有纸张摆回原处,乔钺转眸,看向床上依然昏睡着的容妆,那双眸子依旧深沉如海,只是谁知道他也只是个溺水的人,在容妆那如水柔软的心里,溺了水,沉沦到了底,大抵也浮不出来了。
须臾后,冉缜和阿萦进来,阿萦端着药碗走到床边,唤乔钺,“皇上”。
乔钺抬眼,没有说话,微微靠边,让开地方,阿萦将托盘放在小案上,端起药碗,拿起瓷匙,打算喂容妆喝药,却听乔钺迟疑道:“等等。”
阿萦不解,乔钺却平静道:“朕来。”阿萦微微诧异,旋即便将药碗递给乔钺,乔钺接过来,浓黑的药汤刺鼻难忍,乔钺拿起瓷匙撩凉了药汤,方递到容妆唇边,那边儿容妆已经自己启唇唤道:“乔钺……”
乔钺执匙的手一抖,险些洒了药汤,后边矗立的阿萦和冉缜对视一眼,纷纷深吸了一口气,偷偷觑着乔钺神色,却见乔钺微微勾唇,便继续喂容妆喝药,丝毫不为所动气。
***
容妆醒过来的时候,乔钺已经离开了红妆阁,容妆缓缓坐起身,抬手抚上额头,昏昏沉沉,隐隐作痛,就如同宿醉之后的难受。
容妆微微侧目,床边小案上是剩了底儿的药碗,容妆颦眉,想来是自己病倒之后,阿萦喂自己喝的药,也真是辛苦她了。
容妆起身正要下床,方掀开被子,就见阿萦恰恰走进来,阿萦一见容妆如此,忙把手里食盒放到了桌案上,过去就扶容妆,容妆笑道:“哪有那么娇弱。”
谁知道阿萦却不是扶她下地,而是把她往里推了推,蹙眉道:“这都晌午了,姐姐你病还没好利索,不要下来,赶紧回去歇着,我给你带了点心呢。”
容妆一笑,想想也是,方伸出去的双腿又缩回了床里边,扯过薄被,却在被子反动间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那样幽微的香气,分明是合心香,当初自己之所以选中合心香熏衣,也是因为香气清新且持久不散,乔钺来过……
容妆收敛心绪,又侧目看了看空碗,对阿萦道:“那边伺候着宣宸殿,且还要抽空想着照顾我,喂我喝药,真是辛苦你了阿萦。”
阿萦一怔,随着容妆的目光看向那空碗里,蹙眉摇头道:“不是我啊。”
容妆不解,阿萦想了想应道:“是皇上,是皇上亲自喂你喝药的,姐姐,你昏迷的时候还说了好多胡话呢。”
“……”闻得乔钺,容妆眉心一动,平复后再问道:“我说了什么?”
“你动不动就直呼皇上的名讳,我和冉院首吓得,害怕皇上生气呢,幸好皇上没有,皇上对你可真好……”
阿萦暧昧的笑着,容妆闻言脸不禁一热,红了起来,丢死人了,清醒的时候谨慎万分,昏迷的时候却怎么如此不堪口无遮拦的……
阿萦一见容妆如此,戏言道:“哎呀,我可听说人在病中意志脆弱的时候,最喜欢唤心里重要的人的名字了呢……”
“去……”容妆推她,惹得阿萦咯咯一阵嬉笑,随后阿萦起身拿过来红木食盒,将里面一碟碟点心摆放在小案上,纤细的小手托着一碟粉白相间、煞是好看的精致点心递给容妆,一边安慰道:“姐姐不用担心,只是淋雨着了风寒,但是你如今体力还未恢复呢,吃点东西吧。”
容妆此刻浑身乏力,哪里还有胃口,便推拒道:“没什么胃口,晚些吧。”
阿萦嘟唇不悦道:“那怎么行,你看你现在的样子,虽然退了烧,但是整个人都没精神了,不吃东西这么伤害自己身子可怎么行,旁的也就罢了。”阿萦又把手里的一碟小块点心递了过去,“这桃花糕可是我亲手做的,里面放了阿胶和桃仁,给你补气血的,你这样镇日心绪不宁又憔悴的,别说皇上,就是我也很是心疼嘛,吃点啦,别辜负我一番心意好不好?”
容妆无奈一笑,阿萦立刻递过去银箸,容妆接过来,笑着夹起一块点心,置入口中,香甜软糯,容妆是很喜欢,也难为阿萦待她如此用心,容妆突然想起乔钺,便问道:“皇上人呢?”
阿萦闻言,叹了口气,正色回道:“朝中几位大人紧急入了宫,连日来阴雨天气,引起了江河中下游出现洪涝,河水泛滥淹没了农田,皇上过去一同商议了呢。”
容妆心下一惊,心中浮现了乔钺蹙眉的神情,心就越发抽痛。
阿萦随后便离开了,容妆靠在床头,心中却因为她的话久久都不能平静。
如今边关战事吃紧,又逢水患迫在眉睫,既要攘外又要安内,可谓内忧外患,国库必将入不敷出。
而阑廷天威不可侵犯,外敌必得诛,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也必得稳。
容妆思至此,掀起被子下床,走到临墙金丝楠木桌案边,捻起信纸,研墨执笔行字。
一张信笺写的急促,勾画间手都无力且带着颤抖,将信笺装在封里,转身走到梳妆台边,打开妆箧,一一挑出里面的物件,有各色的玉佩,金簪,玉步摇,玉镯等等……容家清廉,可自己不同,这些年先帝赏的东西不少,何况还有各宫送的,这些东西闲置也是闲置,若此刻拿去换了银子,自有用处,也就值了。
打定主意,将东西装在一方盒子里,容妆唤小景子进来,将盒子和信一并交给他送出宫外。
信为容徵亲启,东西也是交给容徵,小景子走后,容妆回到床里躺下,容徵办事稳妥,最迟明日也就有消息了,安心等待即可。
诚然,翌日收到消息时,容妆正在院子里坐在靠椅上,闲散的翻阅着《诗经》,面色虽苍白,但亦别有风华,仪静体闲,而风姿姽婳。
风拂过,草色葳蕤衬的梨花如雪,白瓣落在她的单薄纱衣上,落在泛黄书籍的字迹上,落在她身侧檀木小案上,她的墨发随风翩舞,静的波澜不惊,时光滑过无声。
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那厢小景子匆匆而来,却也被这静好的场景震慑住,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容妆不发一言。
容妆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却没有开口,只是淡薄的盯着书面,不急,不急,已经预料到的结果,无可心急。
直到半晌后,容妆将书看完,阖上,放在案上,抬眸笑问道:“怎么了?”
“姐姐,今晨容大人在早朝之上奉出将军府银钱以做赈灾之用。”
容妆轻笑,“结果呢?”
“一见容大人仁义之举,各位大人不甘落后,纷纷奉出了银两赈灾。”
“白寰丞相呢?”
“也在此列,且还是捐献最多的一位大人。”
“他哪里肯屈居容家之后,哪怕万般不愿……”容妆低声喃喃自语,兀自笑了,小景子没听清,便问道:“姐姐说什么?”
“没什么,你去歇着吧,昨日阿萦带来的点心,我留了给你,昨日昏昏沉沉的,竟忘了给你,我放在小厨房了,你自己去取了吧。”
“谢谢姐姐。”小景子欢喜离去,而容妆抬眸,目光望向高大的梨树,花瓣不时飘落,散一地落英纷繁。
凡事总要有个带头的人,向来如此,无往不复。
一旦有了开头,就必会有附和的人,也自然就有无可奈何却不甘落后的人,如白寰。
赈灾的银子,怕是够了吧,容妆笑笑。
容家一份,自己一份,已不是小数目,抛砖引玉,引的自然是朝中各臣,那些人各自付出来的数目必将不低于容徵献出来的,总结一起数目庞大,那才是‘玉’。
不为别的,为了乔钺,为了乔钺分忧,为了乔钺不再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