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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已近结束,随着气温的一天天升高,每天天亮的时辰也越发的早了。
郑薇做洒扫时常常被安排在每天最早的时辰值守,她起惯了早,在早上第一缕阳光照入窗棂的时候便醒了过来。
刚刚睁开眼睛,耳边便有小婴儿咿咿呀呀的声音。郑薇一骨碌爬起来,快步绕过屏风,果然就看见昨天晚上把一屋人折腾得人仰马翻的小祖宗周衍躺在悠车里,望着悠车上的彩扎风车拍手直乐。
郑薇笑嗔一句:“真是被你这小魔星整怕了。”边说话边伸手进去,将他抱了出来。
悠车旁边,两个乳母一个撑着手在打瞌睡,另一个已经半趴在椅子上睡得口水都流了出来,屋里唯一的那张床上,顾妈妈四仰八叉地睡在那里,呼噜打得震天响。
郑薇才到了三皇子这里没两天,周衍添了个夜哭的毛病,每天一到酉时左右,景辰宫上下便要被这坏小子准时准点的哭声搅扰清梦。郑芍请御医来看过,夜哭毕竟不是什么正经病症,御医来了也只是开两副调理的药膳给周衍,连安神药都不敢给他开。只说在白天时想法子让这小子少睡些,慢慢就能憋回来。
郑芍听归听,可这毕竟是三皇子,下头的人谁敢平白让他短了觉?金尊玉贵的小皇子,平时连多哭两声都是天大的事。
拖了两天,周衍夜哭的毛病没好,反把她们几个贴身伺候的折腾得人仰马翻。昨天晚上奶娘们交换着掂着他走了大半夜,他好容易安静没两个时辰,这几个看来是趁着现在好好休息一程子。
景辰宫的人员,尤其是皇子身边的人都有定数,除了夜里值守的两个宫女白天可以轮换之外,两个奶娘时刻都要照管着周衍不离身。即使人手再多,也经不住这么多轮折腾。郑薇因为隔了块屏风,她平时睡眠质量不差,即使被他哭声惊到,不比得其他人整夜待命那么辛苦。
这几夜看来是把她们累惨了。
郑薇抱着周衍在屋里转了两圈,他开始还乖乖地伏在她怀里,只没一会儿便扭着身子,拍着她的脸,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话:“鸟,舀!”
这是听见外头的燕子在叫,想去看鸟了。
这小子脾气又臭又拧,这些天新学了走路,只要是醒着,必然要在外头满院子撒欢,绝不肯在屋里多待一会儿。这不,话都没说利索,就要急着表达想出门的意思了。
这片刻宁静难得,连着折腾几个晚上,郑薇见那几个睡得香甜,也不想周衍因为这点小事哭闹起来,只好哄着他:“好好,咱们出门看鸟去。”一边就手拿了悠车边的哆罗呢小斗篷给他厚厚裹上,将周衍抱出了门。
五月初早上虽比白日里冷一些,但这种凉意偎在皮肤上十分舒服,并不觉得冷。郑薇站在门口深深呼吸两口空气,转头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沈俊一身红色斗篷,背对着她,同另一个人守在正殿大门旁边。
皇帝昨夜宿在景辰宫,看来他也跟来了。
这位置并非一个普通的侍卫可以站,大约是为皇帝很办了几件漂亮事,这一年的时间里,他由一名普通的六品带刀侍卫连升两级,成了一名正五品左中郎,掌理一队皇帝亲卫。
正五品在武官,尤其是起始就是从七品的禁军中,他的品级不算高,可难得他不但升了官,还离皇帝更近一步,这至少说明,他极得天子信重。能在内院里值守的,原本就只有皇帝最信任的人能做。
满打满算,沈俊今年也才刚满十八,虚岁不到二十,尚未及冠,在勋贵英才扎堆的禁军当中,他的年龄和品级也是令人瞩目的。
即使郑薇在景辰宫中自我禁足一年多,流言却是长脚的,她也曾听过宫女里私下议论他时的爱慕,甚至传说因为皇帝的这份青眼,连沈家高贵的大门都向他开了一线,有意让他认祖归宗,为他配一门贤惠的淑女成婚。
“飞!飞!”
周衍突然拍着巴掌兴奋地开始大叫。
郑薇回神过来,嘴里哄着他:“好,好,我们看鸟。”
房梁上的燕子正鸣叫着绕梁低空盘旋,郑薇抱着周衍下了台阶,追着燕子跑了两圈,没一会儿就喘着粗气,有些乏力了。
郑薇停下来揩一把汗,一抬头,却见大总管春生正脸冲着她挤眉弄眼。
郑薇一愣,正殿的门无声打开,他狠狠瞪郑薇一眼,甩一下拂尘,领着几个端着水盆衣物配饰等杂物的太监宫女进了大殿。
是了,现在已经开始按夏令时上朝,皇帝这个时辰该起床了。
郑薇抱着周衍想走开些,谁知这小祖宗不知看到了什么,啊啊叫了两声不依,还使劲扭着身子想下来自己走。
郑薇以前很少抱孩子,这一下再也抱不住了,只好把周衍放下。周衍下了地,一下就撒了欢,啊啊叫着朝台阶跑去。
郑薇急忙跟上,这台阶砌得高,她倒不怕这小家伙几步就能蹿上去,她只需在旁边时刻看护着,确保他不会掉下去就行了。
百忙之中,郑薇抽空往上看了一眼,正巧捉到沈俊的眼神从她身上飘过。
她眼角朝那个方向溜了一下,也没看清那人是个什么脸色便低了头。
别看她这一年没怎么出门,两人见面的机会却不少。她分到的洒扫区域就在前院,只要皇帝到景辰宫过夜,郑薇洒扫时,十回里有五六回就能看到沈俊。
每次看到他,也只能这样略飘一眼,皇宫里人精这么多,多一眼再不敢看。
她不由得想起前两天让小喜子递的信,也不知道,到没到他手上?刚开始递出去的时候,郑薇满心认为自己识大体懂大局,现在却被他刚刚虚虚一瞟,仿佛有些心虚了起来。
这一年里,两人来回传过几次信,为防万一,信里除了她娘的情况,很少言及其他。
只除了最近的一次,郑薇想到宫中最近的流言,委婉地提到他的亲事。转过天来,他便让小喜子给她捎了一块鹅卵石。
他什么也没写给她,郑薇一看便明白了,他在说,我心匪石。
郑薇不想再回想自己收到石头时的心情如何,两人见面多,却几乎没有沟通的机会。她不知道沈俊对她执着在哪,可是,若他为了自己耽误婚事和前途,这绝非她所愿。
她这一辈子左右是要耗死在宫中,何必又拖着一个人再陷进来?
郑薇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封措辞明确的分手信。
那封信,算算平时两人传信的频率,应当是到了他的手上。
郑薇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一天,居然被人只是看了一眼,便心乱至此。
周衍突然直起小身子,站在台阶上又大叫起来:“父皇!”
这两个字他叫了无数遍,再顺畅响亮不过。
郑薇一惊,皇帝的笑声自头顶传来:“豚儿这么早便来给朕请安了?”
周衍哪知道回答?一边流着口水,笑得咯咯地,朝皇帝的方向伸过手去。
郑薇这两天一直跟在周衍身边实习,别的不知道,这个动作还是识得的,他这是想皇帝抱他了。
皇帝也正在此时笑道:“豚儿快到朕这里来。”
郑薇再没时间想东想西,她抱起周衍步上台阶,将这兴奋得乱扭乱动的小家伙放到皇帝手里,同时深深地福了下去:“奴婢小薇见过陛下。”
这是她一年后头一回见到皇上。
她低下头来,那截纤丽秀巧的脖子在晨风当中如同交颈含水的鹅。
周显看着这个已经有些陌生的女人,微微眯了一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