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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宁二十三年秋,安和公主诽谤郢国府叛逆不忠,郢国公谢敬亭进宫面圣,亡于帝前。
绪宁帝悲痛难抑,抱着老臣尸身嚎啕不已。
谢氏兄弟得了消息,立即奉召进宫,准备接回老父尸身。
郢国府老太太乍闻丈夫去世,一时伤心过度,晕了过去。国府内宅一下子乱作一团,孙氏等人没有了主心骨,吓得不知所措,竟连设灵堂都忘了。最终还是谢灵骄,想起正在谢家做客的三老太太,这才让陈氏出面,求到三老太太到跟前,请她帮忙管理家事。
所幸老爷子身子一直不好,该准备的东西,家里是早就准备了的。有了三老太太做主,老爷子的丧仪寿衣这才被拿了出来,报丧的人,也终于被派了出去。
陈氏作为长房嫡妻,本就该管家理事,但因老太太一直偏爱二房,从来不让她管家掌权,使得她对家事并不擅长。这回好不容易有个三老太太在,她自然跟在身边认真细致地学习起来。
孙氏一看陈氏插手家事了,生怕她夺了权立了威,终于冷静下来,也跟在三老太太身后求表现。
这时候老太太终于清醒了,她自来偏爱二房,几个儿媳妇里头,最喜欢的自然也是孙氏。她一醒来,自然抱着孙氏嚎哭,直翻来覆去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忽而人就没了呢?”
孙氏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能轻言细语地宽她的心:“宫里的事儿,我们哪里敢问?还是要等大哥跟相公他们回来了才晓得。”
“这可真是,从天上降下来一团祸呀!”老太太垂着膝盖直哭。
孙氏心中一跳,想说什么,忍了一忍,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老太太哭够了,终于才想起要设灵堂办丧事,再一问,却得知一应事宜已经准备妥当了,出手的却是家中做客的三老太太。
潘氏脸上一涩,暗暗后悔自己丢了大脸。
果不其然,三老太太一见老太太醒了,立刻把事情交了回去,只当着她的面,还严厉肃然地提醒她说长幼不分,乃乱家之源,以后要有分寸。陈氏既是宗妇,就要好好调/教,免得再有事情,家人全都乱了手脚。
临危受命,三老太太算是帮了郢国府好大一个忙,偏她这人顽固,说话又实在不中听,弄到最后,整个谢家上下,竟然只有陈氏一人心存感激。
尤其老太太潘氏,被当着媳妇的面指责偏心二房,脸上实在难看。若不是碍于眼下事多,谢家又承了她的情,她一气之下,怕要把三老太太赶回南岭去。
老太太态度不好,谢函谢意兄弟两个看在眼里,心里很不高兴,却不能说什么,只能在三老太太跟前替她抱不平。
不过三老太太倒是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她对两个侄孙说:“背后不言人过,何况她是你们的长辈,咱们又是在人家府上做客。倒是有一点你们却要记着,娶妻娶贤,门第还是很重要的。”
在三老太太心中,高门贵女必定是贤妻良母的好人选,至于有那不贤的?那只能说明对方门第还不够高,底蕴还不够深。
总之,三老太太的门第观念十分严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让她很不在乎老太太对她的态度。
在她心中,老太太无论是德行还是才能,都不符合郢国府当家主母的身份,这一切的根由,不过是她出身不够尊贵而已。对于这样生来的不足,她又有什么可计较的呢?
其实老太太的出身并不低,她的祖父是前朝工部右侍郎,父亲也官至三品。后来今上登基,潘家也早早投诚了,家中兄弟,也很受今上重用。
当时新朝刚立,跟着今上打江山的,基本上都是舞刀弄枪的粗人,治理国家,靠他们是不行的。今上急于拉拢世家跟读书人,很给孙子们指了些世家女。
下面的人有样学样,家中有妻的,因为晋王的前车之鉴,不敢轻举妄动,但打了多年仗没娶上老婆跟死了老婆的老光棍们,就没有这个顾虑了。
潘氏不是家中长女,成亲之前,谁也没有想到她有朝一日能成为国公府的女主人,所以这管家能力上,的确有所欠缺。
不过对那时的郢国府来说,潘氏的出身其实已经够用了,毕竟新朝刚立,所有的规矩制度都还不完善。谢敬亭又是草莽出身,家里就一个小地方出来的老太太,与郢国府来往的,也都是一群粗人莽汉。这些人里头,大部分成亲早,娶得都是糟糠妻,规矩都是进京之后才慢慢学起来的。相比起来,潘氏这中高门女,已经算是好的了,这些年来,她这个国公夫人当得也能说很不错。然而谢家主枝还是看不上她,当然,这一点潘氏自己心里也很清楚。
三老太太心里看不上潘氏毫无当家主母的气度,潘氏又觉得早就没落了的谢氏族人打肿脸充胖子,他们一个瞧不上一个。潘家发迹晚,跟谢氏这种历经几朝的大族,自然是没法相提并论的。所以三老太太打心底的认为潘氏太不够格,就比如眼前郢国府的事情,若不是她偏心二房,长房何必为了世子之位殚精竭虑?
若是她在六丫头出生之时,就立刻将消息遮掩住了,外头没有风言风语,就不会引来那么多人好奇。若不是好奇的人太多,也就不会出这种事情了。
三老太太想来想去,怎么都觉得错出在潘氏身上。
一家主母当不好,可是会害了男人害了一族的啊!
前车之鉴太多,郢国府会出这种事,还是分支根基太浅。
不过眼下郢国公去世,他们不能按照原计划启程回南岭,甚至谢家还需要有人来吊丧,这事儿她得亲自写一封信回去。
谢函看她信上提议让爷爷上京,心里很不解,问:“三祖母,南岭来人吊丧,让大伯他们来几个人就好了,何必请祖父来。”
他的祖父,现在可是谢家的族长,让谢氏族长亲自上京给郢国公吊丧,别人看起来,就是他南岭谢氏巴结的太过了。
三老太太却告诉他说:“我说让大哥来,自然有我的意思。”
见谢函不解,三老太太便转头对谢意说:“谢意,你跟你哥说。”
谢意踌躇一下,便道:“老国公死在了宫里,这件事情很不好说。现在郢国府兄弟两人中,大堂叔是世子,但他无官无职,很多事上面根本说不上话,事情的起因偏又与他嫡女脱不开干系。而二堂叔官阶不高,遇事又喜欢一味自保,两人都不是能够担当大事的人。加上老太太偏心二房,必定会与长房产生龃龉,若家中没有主事之人,郢国府,恐怕会将原本主动的局势,弄到处处被牵制的地步,对谢氏子弟以后,恐怕都有不好的影响。”
再说老爷子进宫面圣,是因为安和公主的行为以及说的那些怀念旧主的那些话。最后老爷子过世,还是死在皇帝面前,一个不好,就是冲撞龙体,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谢意忧心忡忡,他能分析形势,但就是不明白谢家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看着看着就弄到这种地步了。
三老太太对谢意满意地点点头,又说:“这是大的一方面,看起来惊险,但只要谢韵兄弟两个会哭会卖可怜,这事儿也好解决。不好解决的,还是大房那丫头。
你们两个都是男娃娃,以后是要为官做宰的,看的事情,自然是关系家族朝堂的大事。三祖母我呢,是个后宅妇人,看事情与你们看得就有些差别了。
你们要知道,许多时候,一件小事,一些内宅里头鸡毛蒜皮的事情,也能影响大局。
就比如谢灵珠,她虽还是个婴孩,可自她出生,你们掰起指头算一算,出了多少事?”
谢函一惊:“三祖母您的意思是……”
三老太太点点头,说:“我让你们祖父进京,就是为了她。你们这为堂妹妹身世离奇,可因为一颗珠子,出了这么些事情,说句不好听的话,福星还是灾星,全看旁人怎么说。从前郢国公在还好,如今他去了,以咱们这位老夫人的态度看来……恐怕不好。但是咱们,却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这小丫头,不仅要保住她,还要把她的名声保得好好的,她既然姓谢,就只能是福运双全的福星,你们明白吗?”
“孙儿明白。”
谢函谢意受教不已。
也终于明白了三老太太为什么要请他们的祖父上京,因为保住谢灵珠容易,但保她的名声就难了。这件事,还真的得有谢家辈分高的人出面才行。
却听三老太太又叹:“要是运气好,能把这小丫头拢过来就好了,有个偏向南岭谢氏的郢国公嫡女……”
听见三老太太喃喃自语,谢函兄弟对视一眼,没再接话。只在心中暗暗感叹,自己果然还是太嫩了。
“也罢,这些还得你们的祖父来了再说。现在,咱们要等国公的尸身被送回来,好看皇帝对此事到底是什么态度。至于你们两个,有空就去多陪陪二哥儿,他身子不好,你们该多跟他说说外边儿的情况才对。”
兄弟两人自然称是,心里却在猜测皇帝到底会是什么态度。
今上到底是什么态度?
乾明殿里,邢罡正一脸疲惫。
亲眼看到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兄弟死在自己面前,这种感觉真心不怎么好受。但一想到谢家那多事的小千金,他又生出一股难言的厌恶。
要说实话,邢罡与谢敬亭感情并不深厚,谢敬亭虽追随他,但他本人战功不高,与定国公,镇国公几位比起来,真心不算什么。
真正与他有感情的,其实是谢敬亭的父亲,死在战场上的谢荣。
谢荣比邢罡大十几岁,就像安和公主说的那样,谢荣最开始,是慕大同的手下。
那时候邢罡还小呢,他刚开始也是牛江水匪慕大同手下一个小喽啰。别看他现在已经贵为九五,当年却是个黄皮寡瘦的小乞丐,连刀箭都不会使,还是谢荣手把手教过的。
后来他的势力越来越大,跟慕大同不对付了,便拉了队伍单干,谢荣跟慕大同跟的久,自然没有一开始就站在他那一边。
不过后来,谢荣还还是被说服,向他投诚了。
只可惜,大事还没成功,人就死在了战场上。
邢罡此人生性多疑,却并不凉薄,看他为了给儿孙继位铺路,虽动不动就分老臣们手里的兵权,但却能忍着不杀他们的头就能看出来了。
也多亏他比谁都能活,真正骨肉硬的几个老伙计,都被他给熬死了,他们后面的儿孙们,已经不足为虑。
正因如此,他才越来越念旧情。
谢敬亭此人才能不显,跟他父亲比起来,基本能说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但到底也是跟了自己几十年的,尤其谢敬亭本就没有多少日子了,他本来还想着好好给他最后的尊荣。
却哪里想到,自己那好外孙女儿,竟然嘴皮一搭,给郢国府泼了这么一大盆污水。
而上自己跟前哭诉自辩的老臣,竟然直接死了。
这让他怎么能不怒?
外面又怎么看?他们祖孙两人,联起手来气死了本就病弱的开国功臣?
绪宁帝气得没办法,一边暗恨安和公主愚蠢,一边恼怒谢家幼女惹事,你好好生就生了,手里还攥什么珠子?自找麻烦。
待安抚了谢家兄弟,让太孙亲自陪同把郢国公的尸身送出宫之后,他便准备下旨,命宗人府羁押安和公主。
皇后娘娘款款而来,看到被气得七窍生烟的丈夫,不由自主地叹口气。
听见妻子的叹气,绪宁帝立刻撂了笔,迎上前来,问:“妞妞,你怎么来了?”
当今皇后班三妞,小名妞妞,比今上小五岁,现年七十有二。
她生得高挑白皙,一张圆圆脸,到老了,还是喜欢笑眯眯的说话看人。那满脸的皱纹跟满头的白发,在绪宁帝眼里,都是世上最好看的,因此一听到她叹气,今上就下意识检讨,自己是不是又没照顾好她。
班皇后走到案几跟前,看了一眼还没写完的圣旨,说:“再加上一句吧,安和公主德行有亏,不配公主之尊,就……贬为庶民吧。”
绪宁帝皱紧眉头,不赞同道:“她再不好,到底是巧巧的孩子。”
“巧巧是巧巧,玉年是玉年。”班皇后说:“我晓得你心里觉得亏欠巧巧,但巧巧早就去了,若她在,玉年也不会是这个样子。况且你我心里都明白,玉年是蒲家的玉年,不是咱们的玉年。她生性如此,咱们为她做得,已经够多了。若一味偏袒,不是对她好,反而是害了她。再说郢国公,当年跟着你也是拿命搏得出身,连妻子去世,也没能回来瞧一眼,如今却因玉年之故,不得瞑目,这实在是……”
看见妻子掉眼泪,绪宁帝马上忙手忙脚地安慰:“好了,别哭了妞妞,这事我自由分寸,你就不要操心了。”
“我说这公主她当不得就是当不得!”班皇后一巴掌拍在案几上,怒道:“让你写你就写!那种混账东西,还当什么公主!亏得巧巧去了,若她还在,也非要被气死不可。”
妻子发怒,绪宁帝哪里还敢狡辩,一边跟班皇后告饶,一边拿起笔,把安和公主的封号给捋了。
班皇后这才心满意足,又开始教训皇帝,说:“这还差不多,别忘了当初你是怎么说的!你说你最恨当官儿的仗势欺人,这才跑去造人家皇帝的反。现在你成了皇帝有权有势了,就反过来了?要是连自己的臣子儿孙仗势欺人都不管了,那这皇帝,也干脆就别当了,跟我回老家卖猪肉去……”
“好好好,听你的,都听你的。”
一听到卖猪肉他就想到老丈人,一想起老丈人他就屁/股疼,所以卖猪肉这事再不能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