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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仔细细把全身上下洗干净,甄玉随意捡了一套衣裳穿上,双秀见她出来,不禁哎唷一声,眼前一亮。
万万没想到,洗掉尘土,甄玉竟然生得这么漂亮,细眉俊眼,绯唇娇嫩,五官线条明丽大方,竟隐隐有一种说不出的贵气。虽然因为最近长途跋涉,又吃不饱饭,脸上黄瘦了一些,但是任谁都看得出来,这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坯子。
她不禁啧啧心疼,趁着四下没人,一边帮甄玉整理衣裙,一边低声道:“你何苦来干这个?我们女人,最怕落到这一行里,刚才你签卖身契的时候,我就想拦着你……一个劲给你使眼色,你也不肯抬头看我。”
甄玉心底一软。
双秀是个善良的姑娘,她见别人跳火坑,就想伸手施救,万一她这小动作被黄二姐发现,还不知日后怎么使绊子呢。
想到这,甄玉握着双秀的手,宽慰道:“别担心,我不是还得做一年的素倌儿吗?”
“那也只一年啊!”双秀急道,“一年后,你不还得接客吗?再说了,从这个地方出去,哪怕身子真的清白,人家也不信你了啊!”
甄玉心想我顶多在这儿呆五天,成败与否,也只看这五天了。
于是她只笑笑,又道:“等会儿我要写个单子,双秀,你就照这单子采买。”
郝双秀把甄玉写的长长的单子交给老鸨黄二姐手上,黄二姐都愣住了。
她一行行看着单子上,那娟秀俊逸的簪花小楷,心想自己这是请了个什么神仙?
“白附子五钱,白芷五钱,白丁香三钱,白僵蚕和绿豆粉各两钱……她这开药方子呢?”
双秀笑道:“这是用来养颜的,甄姑娘说,若不养好这张脸,她是没法出台的,还有这些衣裳裙子和首饰,都得按她的要求来。”
“她还要雁回云锦?”黄二姐哭笑不得,“她知道这雁回云锦得多少银子吗?!这不狮子大开口嘛!这丫头,眼光倒是刁钻,专挑最好的料子要!”
雁回云锦是苑州特产,也是上用的东西,这是一种又薄又细、光泽华贵的织品,而且有一种独特的天然晕彩,不像别的料子人工染色,看上去总有点僵固感。
雁回云锦是专门供奉宫里娘娘的,只有残品尾货能流到市面上来,而且价格贵到让人肉疼。
双秀却劝道:“妈妈您想想,那一千两卖身银子,人家甄姑娘可一分钱没拿,全都存放在您这儿。人家拿自己的卖身银来买衣裳头面,最后,还是给您赚钱,您有什么不放心的?”
黄二姐心想也是这个理,她无奈道:“这丫头能识文断字,已经够让我吃惊的了。没想到,竟然懂这么多……这都是她那拐子爹妈教她的?她拐子爹这么厉害,干脆去考状元得了!还费这劲当什么拐子呀!”
双秀被说得咯咯直笑,又急道:“妈妈您别絮叨了,赶紧叫人采买吧!甄姑娘说了,要快!越快越好!”
黄二妈有些不爽:“哼,我倒要看看,她怎么赚这一百两银子!”
天色愈晚,天香馆也愈发热闹起来。
楼上楼下都是娇笑声,以及娇滴滴的迎来送往声,混着粗嗓门的拼酒声,还有楼里小厮们脚步不停,穿花蝶般送酒送菜送点心的声音……
而就在这一片鼎沸如潮的动静里,一道明亮的琴声,犹如撕锦裂帛,从嗡嗡绕绕的嘈杂声中,腾空而出!
伴随琴声,一个脆亮如金、清悦似水的歌喉,娓娓唱道:
枝袅一痕雪在
叶藏几豆春浓
玉奴最晚嫁东风……
在如此嘈杂,如此繁乱的晚场,这歌声犹如一注冰水入沸锅,竟震得全场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转向了中庭。
高台上,端坐在一尾瑶琴前的是个蓝衣女子。
女子上身是浅水蓝绣金线的薄衫,下着一条颜色极娇嫩的洒淡红花青色长裙,细细的天鹅颈,优雅而白净的小脸上,蒙了一张乳色的面纱。
这青衣女子整个人犹如一抹清冷月光,照进纷纷扰扰的红尘俗世,和周围的艳红俗绿截然不同,清爽得令人心中一静。
抚琴,是青楼妓馆从业人员的“基操”,但绝大多数只学了个皮毛,甚至只会“弹个响儿”,距离大师级,有着十万八千里。
然而甄玉这一手琴,哪怕再不懂琴的人也听得如痴如醉,似仙乐入耳,其琴艺明显臻于化境。
这得归功于三皇子,前世他最爱听甄玉抚琴,也最喜欢甄玉那一把金丝线般的好嗓子,所以花了大力气,请来早就隐退不问世事的后宫教坊嬷嬷沈青娘,以及曾给皇上抚过琴的“琴仙”廖楚儿,俩人专门教导了甄玉一年。
因着心上人的缘故,当初甄玉投入了百倍的心血,她天赋本来就好,再加上肯努力,成就卓然,被两位老师轮番夸赞。
今天她在天香馆一展歌喉,震撼全场,其实一点都不意外。
只是客人们都十分好奇,这抚琴的女子竟是不肯以真面目示人……青楼这种地方,居然有如此矜持的女子!
一曲西江月唱完,场内在寂静片刻之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好声,甚至有那些纨绔子弟,纷纷将玉佩、香囊、薰球之类的小物件,如雨般抛向了甄玉。
到这时,黄二姐才笑盈盈走出来:“各位,这是我们天香馆新来的甄玉姑娘,因为远途劳顿,还没休息过来,所以暂时用薄纱遮面,还请各位见谅。”
有好事的人问:“那她什么时候能摘下面纱?”
“就休息两天。”黄二姐伸出手指,“两天后,她一定摘下面纱,笑陪诸位!”
这下子,议论声更大了。
有人说:“什么休整,不过是看行市要价而已!这架势,是要炒高价了。”
“可不是?就冲她这嗓子,就冲她这身材打扮,必然是个美人啊!想要一睹美人芳泽,就看谁出的银子多了!”
“嘿嘿,要是能睡一睡,怕是更好……”
“别做梦了!我刚才听黄二姐说了,这姑娘是个素倌儿,要等明年才能破身呢。”
“嗨,都进了这一行了,装什么装。银子给足,还怕她不答应?”
在这议论纷纷中,一个尖而薄的嗓子,带着几分冷诮响起:“哟?天香馆来了个天仙?我怎么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