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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应谶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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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禄等张貂也进了草屋以后,就主动拽上了门,然后抱歉地一笑:“此处甚暗,吾先取明者。”说着话面朝张貂,先从怀中掏出火石来,然后才转过身去,“啪啪”地打响,尝试去点燃窗台边墙上插着的一支火把。

    ——那是他进屋以后才瞧见的,这儿有火把,正好施法用计。

    这年月的火石实在难打,而且就算冒出火星了,也没那么容易直接引燃——要知道这时候基本上还没有液体油,火把上不过抹了点儿猪狗的油脂而已,而一般打火石,先得点着细碎的火绒,才方便去点灯、点蜡。

    所以张禄忙活半天,还是没能成功。张貂不耐烦了,便即冷笑一声,双掌并拢,摩擦数下,然后猛地分开,就见一道火光激射而出,墙上火把当即大放光明。

    张禄不禁赞叹道:“世传张将军道法精妙,果不其然!令吾大开眼界。”

    张貂心里就更踏实了——竟然连这种雕虫小技都不会,你丫究竟在山上学了什么了?还是说你老师其实是个骗子,要么果然是张富他们欺瞒于我,是给你硬栽的“妖人”帽子?

    “宝物何在?”

    张禄转过身来,面朝张貂,两人之间的距离也不过两尺多远,就见他伸手入怀:“宝物在此,将军细看。”

    其实张貂哪识得什么宝物啊,在他想来,不管我能不能瞧明白,能不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但凡落了眼,还想我撒手不成吗?这玩意儿必然就是老子的啦!就不知道是何种宝物……是仙人符箓、太上道书,还是什么珍珠、宝玉?紧紧盯着张禄的动作,眼睛里都象要探出手来似的。

    可是就见张禄伸手入怀,随即……不见了!就跟冰雪见火即融一般,整个人转瞬间都彻底消失了!

    好个张貂,自知上当,但是临危不乱——他终究经验丰富啊——张禄才一消失,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腰间摘下一个巴掌大的小葫芦来,抬手把葫芦凑到嘴边,用牙齿拔掉塞子,便是“咕咚”一口。但他并没有咽下去,而是两腮微鼓,就见一片红光喷出,漫空飞舞,草屋中立刻腾起股腥臭之气。

    再说张禄,他当然是用了隐身符,然后在身形隐去的同时,无声无息地一个错步就绕到了张貂的侧后方。随即便见张貂喷出一口红云,腥气扑鼻而来。张禄心说这是啥玩意儿?黑狗血?这么低逼格的玩意儿真能够破隐身吗?不过好在自己闪得快,要是不慎沾两滴在身上,就算破不了隐身,也得恶心死……话说你还真敢把这玩意儿含嘴里?你丫口儿得多重啊!

    张貂一喷不中,多少也有点儿慌了,刚想再含一口,转身再喷,可是冰凉凉的剑刃就已经横在脖子上了。就听身后张禄冷笑道:“乖乖就缚,吾不伤汝性命。”

    张貂本能地就朝前迈一大步,可谁想那柄剑如影随形就跟过来了。他把身子一矮,左腿后踢,结果被张禄同时抬脚,不禁“哎呦”一声,好玄腿骨没折。张貂心说这回我真是看走眼啦,没想到这小子动作如此敏捷,力量又如此之大……别说遭了偷袭了,就算真的正面拼杀,我也未必是他对手啊……还是先闪,再谋对策!

    于是朝前又是猛的一蹿,一脑袋就奔墙里钻进去了。

    张貂究竟会什么妖术,还真没几个人知道,光传说当年他被何进所擒,结果在众目睽睽之下穿墙而遁。想当初张禄下山的时候,就拿这事儿问过裴玄仁,说万一他再重施故伎,穿墙而走,我可未必追得上……该怎么应对?你总该给我一道能够破此法术的符箓才成吧。

    裴玄仁说我给你三道符箓,那是以防万一,用来保命的,若想破敌,还真用不大上。“张貂小技耳,破之何难?”我教你一句简单的咒语啊,只须以火相引,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他这墙就钻不过去了。

    所以这会儿眼瞧着张貂整个脑袋都进了墙了,张禄早有防备,也不忙乱,长剑颤抖,朝着壁上的火把一指——这位置是他精心设计的,原本在张貂前方,穿墙的时候,则在张貂侧面,否则他也不用特意转到张貂侧后方去拔剑,要知道自己人、剑在后,则张貂若想穿墙逃遁,则必然向前,那距离火把就不远啦——再一引,一道火光随剑尖而转,正好落在张貂屁股上。

    就听“啪”的一声,张貂穿墙才穿到一半儿,法术突然间就给破了。他半个身子已经进了墙了,屁股和一条腿还在后面。要说此时此刻,张禄只须横剑下斫,即可腰斩张貂,可问题是……他是来问话的,不是来除妖的。

    于是转过身,一脚踹开屋门,疾奔而出,就绕到屋后去了——这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隐身术也已破除。场院中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张禄出来了,那张貂呢?张貂哪儿去了?

    张貂半个身子在墙里,屁股和腿在屋内,只有个脑袋,正正好探出屋外,直接就给卡那儿了。张禄绕到屋后,瞧见他这个德性,不禁感到好笑,同时也暗赞自己——时间、方寸卡得真准啊,老子确实是天才!

    于是把长剑贴着墙朝下一压,正好按在张貂脖子上。张貂大叫道:“君勿杀我,愿为奴仆!”张禄说要我不杀你可以啊,老实回答我一句话,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张貂说你问吧,我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张禄慢慢把脸凑过去,一边观察张貂的表情,一边一字一顿地问道:“‘长人执弓,射卯金刀,毙之太峣’——此谶汝可知否?”

    张貂说我知道錒,我当年造反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张禄再问:“何所来由,汝听谁人说起?”

    张貂闻言,双眼就是一努,貌似惊骇无比:“君可杀吾,此问断不敢答!”

    张禄说好吧,那我就杀了啊,把搁在张貂脖子上的长剑略略一抽——他本来只想恐吓张貂,没打算真伤他,可是也真巧,正好这面剑刃上有当日徐晃砍出的口子,铁皮外翻,多一点尖锐,当时就把张貂的皮给割破了,鲜血“刷”的淌了下来。

    张貂杀猪般惨叫起来。

    再说张貂的几声惨叫,早就已经传遍场院,有几名兵卒不免惊慌,便即挺矛绕到屋后来救主,见此情景,却又不敢上前,只是远远地吆喝,要张禄放了张貂。张禄人质在手,毫无惧色,朝他们微微点头:“来,来,来看汝主授首。”

    然后转向张貂,狞笑道:“汝若答吾,或他日死,若不答时,今日头断。”

    张貂没脾气了,说好吧好汉,我回答你就是了——

    “传我谶者,南华仙于吉是也。”

    张禄心说哎呦,还真有个“南华老仙”啊,而且跟于吉合二为一了……好吧,所谓南华老仙传授张角《太平经》,终究是小说家言,具体史书上怎么写的我也不清楚,说不定他跟于吉本就是同一人……

    张貂说了,大概在汉灵帝光和五年,也就是黄巾起义的两年前,他那时候还在嵩高山上跟随师父张巨君修道(张禄心说怎么又出来一个姓张的……),忽然有南华仙于吉来访,跟他师父提起了这个谶语,说是得自“天渊”。张巨君当时就问了:“闻有张角兄弟于关东布道,得无闻君之谶耶?”

    于吉说没错,我是跟张角说过这则谶言,而且还传授了他《太平清领书》。张巨君当场就光火了,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故意煽动他祸乱天下吗?于吉说这刘汉天下早就烂透啦,根据谶言所说,就应当改朝换代,我觉得张角相貌不凡,合当应谶啊。张巨君哂笑道:“人若能窥天意、识谶言、应符命,刘子骏不当死耳。”

    刘子骏就是刘歆,是新莽朝的大国师,学问很深,据说也懂得一些道法。因为当时流传着一则名叫《赤伏符》的谶谣,说:“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刘歆经过推算,认定这是在说自己,于是改名刘秀,然后造反……

    这个真刘歆假刘秀当然没能造反成功,白白掉了脑袋,至于最后究竟谁应的谶言,也就不必多说了吧。

    所以张巨君说了,就连刘歆那种大学问家都被谶言给搞昏了头,你以为上天的意旨是那么容易窥探的吗?就算这则谶言是真的,最终应在哪个姓张的身上,谁都说不准,你又没有真的成仙,你说是张角就是张角啊?

    当时张貂侍奉在师父之侧,听了这话就琢磨开喽——师父说得有道理啊,谶言说的真未必是张角兄弟……说不定是我呢!野心一起,再也按捺不住,便即辞别张巨君,说我自知不是修仙的材料,还是下山去做个凡人吧。张巨君答应了他的请求,但是特意关照,说我知道你是热心那则谶言,也想入世一试,我是不觉得你会应谶啦,八成是横死的命……即便为非作歹我也懒得管你,但有一点,不要向别人透露是从我这儿听到的谶言,否则哪怕远隔万里,我也必要取你性命!

    张貂很害怕师父张巨君,可是更怕即将落下来,并且已经割破了自己脖子的长剑,所以在张禄反复追问之下,他还是把实情给合盘托出了。

    张禄心说搞定,任务完成,可是他不能就此收剑,而是威吓张貂,要他把部下全都聚拢过来,然后统统弃械。兵卒们这一围过来,张氏家族众人自然也都敢动了,纷纷过来窥探,瞧见这情形,全都给吓懵了。张禄朝张浩父子招手:“来,来。”爷儿仨吓得都快尿啦,哪敢上前啊,张禄也干脆,叫几个兵过去把他们揪着脖子,硬生生给拽到自己身边。

    随即他就高声喝道:“张将军道法精妙,然亦为吾所擒。吾一挥剑,上辟天宇,下绝地纪,百千万兵应声扫灭!汝等独不畏乎?”

    连张浩父子在内,一多半儿族人都直接跪了,连说:“伯……仙师神威,吾等焉敢不惧?”

    张禄就问啦:“祖屋如何?”张午颤颤巍巍地回答:“合当令弟住。”再问:“吾田如何?”张浩赶紧告饶:“自当奉还令弟。”三问:“曾氏如何?”张富一咬牙关:“即刻出之。”

    张禄说那倒也不必,关键要看她自己的想法……好吧,自己也没那种精神头断此家务事——“当由舍弟主张。”张富连连磕头,说你说啥就是啥吧,只求饶我等一命。

    张禄命张午取来祖屋的房契,张浩取来抢走的田契,全都交到张秩手上,然后威吓众人道:“吾当归山修道,然已施法,附于弟身,若敢欺之者,即千万里吾亦知之,即时飞剑取尔等首级!”众人忙道不敢啊不敢。

    好不容易分派完了,再转过头来瞧张貂,就见张显爵脸都吓青了,努着眼睛可怜巴巴地望向自己:“但求宽放。”张禄这才收了剑,说好吧,那我就放了你——什么,要我放你出墙?啊呀这个我可不会,自己叫你的部下过来扒房子吧……

    附:《后汉术·方术列传下》:“解奴辜、张貂者,亦不知是何郡国人也,皆能隐沦,出入不由门户……”